唐谜(322)
“在通往洛阳的北方线路上布防,这是为了防止他寻到伯昭和瑾月所在的地方。在通往骊山的线路之上布防,这是为了防止他去寻尹御月。还有就是重点把控我们所在的灞桥,这也是他最有可能会来的地方。最后,就是在西面也部署一个哨点,留意一下最近往西走,尤其是往巴蜀方向走的人,伊胥还有可能会去蜀地鸾凰祖籍所在。”
张若菡看了一眼众人道:
“这件事,暂时只有我们几人知晓,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颦娘和娘亲(秦怜),明白了吗?”
众人点头。
接下来,张若菡又与众人详细将部署做了详细的规划,这一商讨,便一直到东方天际泛白。
一众人等有些精疲力尽地走出书房,各自回去洗漱,准备开始接下来一日的忙碌。张若菡在无涯的陪同下回到自己房间时,却看到了小凰儿已经起身,正在颦娘的监督下乖乖洗漱。小家伙身边还有一位稀客,正笑眯眯地逗小凰儿玩儿。
“玉环?”张若菡有些惊讶。
来者正是杨玉环,有些日子没见她了,杨玉环虽然一直也在农庄之中,可自从李瑾月走后,她就一直随留守在农庄中的五十名拱月军将士一起操练,每日早出晚归,甚少能见到她的身影。
见到张若菡来了,杨玉环福了福身子,笑着打招呼道:
“师尊。”
“今日什么风将咱们神勇的女将军吹来了?”张若菡开玩笑打趣道。
杨玉环面上一红,道:“师尊莫要笑我,玉环虽忙于操练,可近日并没有荒废学业,您布置的功课,玉环每日都要温习呢。”
张若菡走去,拉住她的手,让她坐下,道:
“你这傻丫头,都晒黑了。也亏得卯卯她不在意这些。”
杨玉环却不肯坐下,忽而跪地,向张若菡一揖道:
“师尊,玉环求您一件事,万望您答应。”
“怎么了?有话好说,你快起来。”张若菡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
“玉环知道,不日尉迟焉就会率部来到灞桥,玉环希望能够加入尉迟焉的部队,随军征战,助公主一臂之力。”
“这……”张若菡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尉迟焉在幽州变乱中身受重伤,带着残余的二三十名部署躲入深山之中,被千羽门寻到后,一路被护送回后方,确实不日就将抵达灞桥。李瑾月在给灞桥的回信中写道,让尉迟焉在后方静养,有需要的时候,会有调令传来。可张若菡心中清楚,尉迟焉或许不会再上战场了,她的身子状况很糟糕,长途行军,恐会加重伤势。
“玉环,你该明白,卯卯并不希望你离开灞桥。”张若菡叹息一声,道。
“可是我是我,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能做我自己的主。”小姑娘倔强道。
这个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李瑾月又一次撇下她离去,她怕是心中很不好受吧。她这些日子憋着口气,不断地操练自己,就是为了能够帮到李瑾月,也真是难为她了。
也罢,反正尉迟焉的部队回来后,恐怕也不会再上战场了,就让这小姑娘加入又何妨?
然而又三日后,事情出乎了张若菡的意料。
原本大兵压境,暂时尚未入关的幽州军,突然派遣一支一万人的奇袭部队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了洛阳城北三百里之外,而彼时李陌的冀州军及其控制着的忠王,恰好也在洛阳城北三百里之外,二者就这么撞上了。冀州军顿时陷入了幽州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只能苦苦支撑。此时骊山之上也出了意外情况,原本一直老实待在骊山上的寿王,突然下山,而且与张守珪一同率领五千金吾卫与右羽林军组成的部队,袭杀向洛阳,看样子,是要对忠王不利。
此时身在冀州城中的沈绥与李瑾月正自顾不暇,因为周瑾亲率的一万大军也已经包围冀州,他手底下两员大将,一个背叛一个被杀,周瑾这口气一时咽不下去,李瑾月和沈绥眼下分身乏术,要拿下周瑾,恐怕需要耗费些时日。洛阳城外局势紧张,必须立刻有人去解围。寿王恐怕已经被尹御月控制,多方军队都仰仗忠王作为自己正义之师的旗号,李瑾月也不例外,忠王还不能死,否则将天下大乱!
于是刚刚抵达灞桥没多久的尉迟焉就接到了李瑾月的命令,要她立刻带上李瑾月飞鸽送来的瀚海大都督令与书信一封,快马向河东道绛州借兵,以解忠王之危。
间不容发,容不得半丝犹豫。尉迟焉伤势严重,长途奔波而来,还发着高烧,根本无力带人去绛州借兵。张若菡正准备安排千羽门人代为前往,杨玉环却不等张若菡反应,当下抢过李瑾月的书函令牌,点了灞桥总共不到八十人的拱月军残部,驾马就冲了出去,拦都拦不住。
“堂主!追不追?”崔钱急道。
张若菡咬唇,沉吟片刻,挥袖返身离去。
“堂主?!”崔钱喊她。
“让她去!派人跟着暗中保护就行。”张若菡丢下这句话,入了书房开始写信。
玉环,我遂了你的愿,你可千万当心,战场是你从未接触过的,但愿上苍保佑你一切周全。
第二百八十七章
八月廿四, 清晨, 冀州城城西。沈绥与李瑾月并肩站在城头箭楼之下, 身侧, 张谦等一众将领一字排开。
周瑾大军围城,沈绥与李瑾月的目光投在城下密密麻麻的大军之上, 面上神色均显古井无波。
下方大军分开一条道路,有一名黑甲将领策马通过人群形成的夹道, 来到最前。手中马鞭一指城头之上的李瑾月等人, 大吼道:
“逆贼!还不开门投降受死!”
沈绥笑了, 吐气开声,音传远方:“这位将军, 究竟谁是逆贼, 你怎么看不清楚呢?若你们尽早顿悟,归降我等,方有一线生机可得。”
“呸!老子信了你的邪!你是什么东西, 也来喊话?张谦那混账呢?叫他来见我!”城头下的黑甲将军显得怒不可遏,沈绥的话他是半点也听不进去。
“这人是谁?”李瑾月偏头询问身边的张谦, 这黑甲将军显然并非是周瑾, 应当是周瑾手下的裨将。
“此人名叫谢斐, 乃是中军先锋都虞候,比我等果毅都尉高出半级,是周瑾的副将,也是他最为信任的大将。”
“倒像是个莽夫。”李瑾月道。
“确实是莽夫,谋略比较弱, 但行军打仗十分果敢,一身煞气,重点是听指挥,从不违背军令。”张谦评价道。
李瑾月点头,吐气开声,声如黄钟大吕回荡三军:
“我乃瀚海大都督、晋国公主李瑾月,我要求见周瑾周将军。”李瑾月内力偏重爆发力,不似沈绥习练玄门正宗内功,气息绵长。且沈绥嗓子毕竟受过伤,故而在喊话上,沈绥比李瑾月弱了一头。
喊罢此言,李瑾月接过沈绥递给她的一件物什,就下了城头。不多时,城门忽而打开,李瑾月一身银光铠甲,单骑纵马而出。城外吊桥缓缓放下,另一头黑压压的大军之中,有一名红缨盔黑甲的大将军从军队中纵马而出,来到谢斐左前方勒马而定,与李瑾月银光铠甲形成鲜明对比。二人隔着吊桥对峙片刻,李瑾月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过桥,去了对面。
在此过程中,周瑾没有任何动作。此番作态,却让城头上沈绥若有所思起来。这个周瑾,看似大军围城,却似乎攻击意图并不强烈,他好似一开始就打算要找李瑾月谈一谈。
李瑾月单骑驰于红缨黑甲的将军身前,双骑错身并立,二人在下方交头接耳片刻,在沈绥强悍的目力注视之下,看到李瑾月忽而一拳击中周瑾腹部,迫使周瑾口部张开。手腕一番,一掌拍向周瑾张开的口部,往他嘴里塞了个什么。随即用力捏住他下颚,迫使他抬头,喉结一动,周瑾便将什么东西吞了下去。
沈绥露出了笑容。
后方周瑾的大军没看清李瑾月的动作,但是就在周瑾不远处的谢斐看到了,大吼一声:
“你做什么!”当下拍马而来,手中一柄寒光闪闪的陌刀挥起,就要砍向李瑾月。
李瑾月冷哼一声,拨马斜刺里冲出,身躯下仰,这一刀从她上方砍过,她手中大剑趁机连鞘挥出,击打在谢斐手腕之上,当啷一声,谢斐手臂全麻了,陌刀竟是落到了地上。
李瑾月已经一个回马绕了回来,大剑出鞘,剑鸣若龙吟,挥剑就将谢斐一剑挑下马来,谢斐狼狈滚地,身上黑甲肩带被挑断,一身泥土。李瑾月的大剑已经架在了周瑾脖颈间,大吼一声:
“周将军,传令吧!”
骑在马上的周瑾状态似乎不大对劲,仿佛在抗拒着什么,对方才李瑾月和谢斐在他身边的过招一点反应也无。这会儿忽闻李瑾月一声爆呵,他仿佛豁然清醒过来,拨马传令:
“收兵!放弃攻城!”
城头上的沈绥悠然转身道:
“走罢,这仗打完了。”
打完了?张谦、郭子仪、李光弼等人面面相觑,不解地摇了摇头。
大军原地扎营,周瑾带着身边的一众亲信入了城,与李瑾月、沈绥等人密谈。沈绥事后感叹,这位周将军也是能人,心智坚定竟能抗拒心毒,听闻手下张谦等人叛变,心中不怒反喜,带兵前来并非是要夺回旧部,而是来寻求解毒。到了周瑾这个级别,恰好是刚刚能入幽州军参谋大帐的级别,故而他未能逃过被安史二人释放的心毒所控。
中了心毒,不由自主,身躯不听自己使唤,仿佛被另一个灵魂所控制一般。所以虽然周瑾有心要服药解毒,但身体却十分抗拒,无法自主做出这样的事。李瑾月在与他密谈的过程中,看出他的状态,于是强行用武力迫使他服下解毒/药丸。药力发挥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李瑾月与副将谢斐周旋了片刻时间,一声断喝,敲醒周瑾自己的意识。
周瑾来得不是时候,耽误了沈绥、李瑾月至少一日时间。一日之后,整顿完毕的一万八千大军飞速南下,向洛阳赶去,洛阳困局才是眼下最为紧要之事。
……
八月廿六,洛阳城北三百里。
冀州军已经被包围了整整七日的时间,疲于应对幽州军的长久攻伐,不仅伤亡惨重,粮草也已经要跟不上。原本他们早该入了洛阳城,占据东都以获得地利,却没想到被截断在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后方补给也断了,算好的粮草已经日渐见底,营中就快要揭不开锅了,匆忙搭建起来的营寨显得十分简陋,在数次攻伐之中破落不堪,冀州军已经无比狼狈。
忠王坐在大帐之中,愁眉不展。他实在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对于身边满头大汗,正在不断下达命令的冀州刺史李陌,他真是恨透了,若不是此人贪念过重,妄图投机,他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是自己看错了人,轻易就将身家性命搭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