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122)
沈缙与蓝鸲也不离开,就在一旁候着。沈缙一面瞧着阿姊在无涯的指导下为莲婢姐姐盘发,一面借着蓝鸲的口向沈绥汇报了一件蹊跷事。这事儿是昨日夜里千羽门的弟兄探听到的,沈缙本不想打搅刚刚新婚的阿姊,但此事确实不大对劲,她心里不踏实。
原来,今晨黎明时分,沈缙忽的被一则来自墨鹰堂的急报生生从睡梦中吵醒了。报信人是墨鹰堂堂主呼延卓马的得力手下,名叫童槐。此人明面上的身份是万骑营的一名校尉,原本是千羽门安插在军中的眼线,但是因为最近情况特殊,他的属部目前正有戍守皇城的任务在身。凌晨时分,本该正在值夜的他竟然离开岗位,偷偷溜了出来,找到了北市长凤堂的柳郦。柳郦判断情况蹊跷,忙领着他亲自赶来沈府,寻到沈缙。
据童槐说,昨夜子末丑初时分,原本一切正常的皇宫戍守禁军忽的开始大量集结调动起来,大批的部队往皇城西门涌去。他站在城墙飞楼之上,远眺,隐约见密密麻麻的军马在西苑集结,随即又四散开去,仿佛正在展开大规模的搜索。
他心知不妙,忙下了城楼,混入了一列赶往西苑的队伍间,听见有几个军士小声议论,好像有什么宝贝被盗了,公主现在还没上报,正在全力追索。童槐脑中惊雷炸响,心道西苑能有什么宝贝?为了向百姓展示圣杯,原本存放在西苑万象阁中的宝物已经全部被转移了,只剩那尊圣杯。要说丢了什么宝物,除了那圣杯,还能有什么?
他清楚门主与公主私下的关系,当下不敢大意,匆忙离了宫,钻了防卫空虚的空子赶来报信。
“为何现在才来报给我?”沈绥倒是很平静,手底下为张若菡盘发丝毫不乱,她天生心灵手巧,盘发亦是一学就会,盘得好极了。她很淡定,倒是端坐梳妆镜前的张若菡蹙了眉,望了眼铜镜中的沈绥,眼中透着疑惑。
【昨夜是你与莲婢姐姐大喜的日子,我也不好打搅你。我心忖,事情毕竟只是童槐的猜测,尚未确定,公主那里也没有派人来报,我便决定暂时等等消息。这一等就等到天大亮,到现在还没新的消息传来,我估摸着消息不实。但是这事蹊跷,我还是说与你听。】沈缙回答。
“确实蹊跷,若事情真如童槐猜测,此刻消息已然盖不住了。但宫中没有任何消息,这确实很奇怪。”沈绥缓缓道。
一边说着,她一边已经为张若菡簪发了。
“卯卯没来找我们,有两方面原因,一、是我与莲婢大婚,她不愿来扰,出了事想自己扛,这很像她的作风。二、我觉得还有其他的原因使得皇宫中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童槐呢?现在他人在哪儿?”沈绥再问。
【已经回去了,他带了两个弟兄,扮成禁军混了进去,若有新消息,那两个弟兄会轮番出来报信。呼延大叔和柳郦派了人守在皇城附近,会用飞鸽与我们联系。】
沈绥已经将最后一枚玉簪固定好,然后扶着张若菡起身,坐于外帐的案旁,案上已经呈上了简单的朝食,她与张若菡共案,慢条斯理吃了起来。沈缙瞧着张若菡盘发的模样,她见惯了莲婢姐姐散发的模样,有些不习惯。但盘了发,却又有一种别致的美丽,实在赏心悦目。
“此时我们不宜妄动,且等消息。一会儿我与莲婢回门,有什么消息你看着,我让忽陀留下,出了事,立刻让忽陀报信与我。”
【我省得。】沈缙应道。
可是当沈绥亲自驾着马车,带着张若菡回张府时,却见二婶王氏满面焦虑地迎了出来,一见到沈绥就道:
“哎呀伯昭,可将你盼来了。你可能进宫?”
“我品位低,入皇城尚可,进宫却难。”沈绥道。
“无事,你若能进皇城也行,且去打听打听消息。夫君今晨忽被宫中禁军请入宫,走得实在匆忙,那阵仗颇为恐怖。他至今未归,半点消息也无,可真急死个人。”
“是何时的事?”沈绥蹙眉,问。
“寅正刚过,我们当时正睡得熟,忽的有官军呼门。”王氏回道。
张九章官至鸿胪卿,执掌典仪、外宾之事,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封、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各供其事。地位非常重要,堪称“国之门楣”。他忽的被秘密请入宫,半点消息也无,沈绥预感到,事情真的不妙。
“二婶莫急,我与伯昭便在家中陪着等候消息,她有友人在宫中打听消息,会有消息传来的。”张若菡安慰道。
王氏听后心中稍安,又过意不去:“莲婢啊,唉,你刚刚大婚,本来高高兴兴的,怎的出了这样的事。”
张若菡只是摇头。
她们在张府陪着老夫人、王氏等女眷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忽陀匆忙报信而来,面色凝重:
“大郎!不好,宫中有确实消息传来,圣杯被盗了!而且,出人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上来,稍后捉虫。
第三卷 大案姗姗来迟,刺激得来了。
第一百零七章
“忽陀, 你莫急, 且说清楚怎么一回事。”沈绥声线依旧沉稳, 她身侧, 张若菡及一众张府女眷,皆将目光投向忽陀, 隐惧又紧张。
忽陀平息了片刻,这才沉住气道:
“回大郎, 宫里传来消息, 今日子正三刻时分, 万象阁戍守官兵换班之际,前来换班的带队校尉撞见万象阁楼顶有黑色人影飘落, 身形诡异仿佛蝙蝠。当下赶上阁楼查看, 发现圣杯已经不见。校尉立即将情况报告给公主,公主下令封锁消息,立刻调动禁军包围西苑, 入苑内搜索。这一搜索,竟未果, 从子末丑初, 一直搜到将近寅正时分, 一无所获。最古怪的是,西苑昨夜竟然起了大雾,伸手不见五指,军马队伍入西苑,如入迷宫, 晕头转向不辨方向。
待到天际破晓,浓雾渐渐散去,西苑内的景象才逐渐清晰起来,军队急忙再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依旧无所获。而戍守在西苑外围的部队回报,并未见可疑人影逃出西苑。最后,只能将目光锁定在西苑那片人工海中,都说,那盗贼或许见逃脱无望,投湖畏罪自尽了。
但是,刚派了水性精熟的兵士下湖捞人搜宝,却撞见有死尸缓缓从湖底浮尸而上。捞上来一看,竟然是一位飞骑营的兵士。之后,陆陆续续,与他共在一个什队中的另外九名兵士,包括他们的什长,全部被发现淹死在人工海中。这个什队就在半个时辰前,刚刚与同行的兵士分头搜索,办个时辰后,他们就死在了湖中。
最为奇诡的是,这些兵士人人都怀揣着满囊的石子,以致这些尸体都沉在湖底,唯独那个最先浮上来的尸体怀中揣着的青石从囊中滑落,才意外浮起。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事太古怪了。”
“那圣杯与那盗贼呢?”沈绥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没找到,仿佛蒸发了。”忽陀摇头道。
沈绥一时间沉默了下来,老夫人卢氏与二婶王氏皆面色煞白,显然是被吓到了。张若菡沉吟片刻,问忽陀道:
“我二叔被唤进宫中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圣人已经知晓此事了。”
忽陀点头道:“公主大约在寅初时分便亲自去禀报圣人此事,圣人之后便召了秦公、萧相等几位重臣入宫,二郎公(指张九章)亦在此列,失窃的毕竟是拂菻教会的重宝,此事牵扯鸿胪寺外务。”
张若菡叹了口气,道:
“果然如此,二叔被急召入宫,我就猜测大概是圣杯出事了。”
“莲婢啊,你二叔可会有什么好歹?”王氏担忧问道。
张若菡摇了摇头,回道:
“圣杯失窃,责任还落不到二叔头上。只是不知那拂菻来的使者是个甚么态度,若是因此引起两国交恶,二叔怕是要苦了。”
王氏闻言,面色更黯,她何尝想不到这些,非要询问张若菡,只是想求个心中安慰,可事实说出来,却偏又让她更加焦虑了。一旁老夫人卢氏拨动念珠默念佛经,始终未曾开口,只是目光落在沉默思索的沈绥身上。她老人家或许早已看出,张氏又要遭劫了,这回,这劫数蹊跷,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全看他们家新结亲的女婿如何本事了。
沈绥似乎已有计较,一面给张若菡使了个眼神,一面招呼忽陀向外走去。张若菡意会,转过身来,安抚老夫人卢氏与二婶王氏,劝她们赶紧回去休息,二叔无大碍,也不必担忧了。
沈绥领着忽陀出了厅堂门,站在廊下,她轻声与忽陀道:
“这圣杯就是个圈套,送过来,多半就是为了失窃。这件事,有些人其实早就看出来了,比如圣人,还有瑾月。圣杯失窃的消息,没有立刻传出来,是因为原本圣人就打算利用此事,钓出来一些心怀不轨之徒。他早有布置,因而消息掩藏得很好。最开始圣杯究竟是真失窃还是假失窃,都很难说。我估计,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奈何,弄假成真,此事出乎意料地走入了岔路,怕是圣人也始料未及。
瑾月,应该对此事有一个大概的猜想,但她也绝然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现在麻烦了,圣杯失窃,最大的责任在她,即便圣人心知她很无辜,也必然要对她做出惩罚,以向拂菻使者表态。而且,这件事既然闹出了人命,性质也就变了,这不是单纯的失窃案,这其中有极度危险的阴谋。圣人不会容忍有人在他的宫廷之中搞阴谋,威胁到他的皇位和生命,必然要彻查此事。
忽陀,我估计,过不多久应当就会有人来寻我入宫,你且赶紧回府,用我的印放出密函给呼延卓马,让他务必调动所有墨鹰堂的探子,即刻调查京畿附近的可疑人员流动,重点注意做了伪装的人,要弄清楚他们伪装下是不是西域异邦人的面孔,以及他们的宗教信仰是否是景教。此外,发一封急令给利州的弟兄,让他们注意武氏本家近来的动向,一有情况立刻上报。”
忽陀张了张嘴,他实在不知大郎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推测出这么多事的,也弄不清楚此事与武氏本家有什么关系,查找异邦人这还好理解,武氏与圣杯这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啊?可时间紧急,他也不及去问,应了一声诺,便带着一肚子惊讶与疑惑匆忙迈步离开。刚走出几步,就被沈绥喊了回来:
“等等,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办好。你找到李白,千万要扣住他,我入宫之后,第一个就要找他。”
“喏!”忽陀应道,然后转身迅速离去。
沈绥堪称料事如神,忽陀前脚刚走,后脚张府就来客人了。来者身份骇人,正是内侍省大宦官——高力士。与他同来的,还有沈缙与蓝鸲,显然高力士是先去了沈府,再来了张府。
“沈司直,新婚燕尔便来打扰,咱家真是不好意思。”高力士人未到近前,便已揖手赔礼道。他高大壮硕,五官郎朗,面白无须,嗓音中正,瞧上去与一般男子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