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262)
想到这里,她又叹息一声。其实这事儿很大程度上也怪她,本来她当年也是心思不纯,想着要利用杨玉环这个姑娘,献给圣人,为自己谋取好处。可如今事过境迁,她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想法,可事情偏偏自己找上门来了。这可算是自讨苦吃,一报还一报了。
李瑁见她一时未曾答话,不由心下忐忑,追问了一句:
“长姊可是有什么难处?若是玉环娘子不愿或有了婚嫁对象,瑁亦不会强求。”
李瑾月咬紧牙关,捏紧双拳,答应的话头在心口转了又转,却发现竟是难以开口。寿王的神色迅速垂败下来,圣人的面色也显得不对劲了。李瑾月狠狠掐了自己一下,逼着自己开口道:
“关于此事,瑾月亦不愿强人所难。玉环娘子确实未曾有婚配,容我回去问问她,若她愿意,咱们再定时间相会。”
李瑁神色顿时阴云转晴,欢喜道:“如此,真是多谢长姊了。”
随后的宴席上,圣人对李瑾月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慈爱”,而寿王也对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友爱谦恭。圣人与李瑾月说了很多的话,可话题再怎么绕,也绕不开一句“长姊莫若母”。他不厌其烦地暗示李瑾月,一旦武惠妃离世,那么李瑾月身为长姊,要承担起照顾幼弟的责任。
宴席过后,李瑾月陪同圣人和寿王一起去看了看卧病在榻的武惠妃,这个曾经光鲜亮丽的后宫嫔妃,竟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神智混沌,着实将李瑾月吓了一跳。据太医说,是忧思过度。可宫中都传闻,自从太子、光王、鄂王一党伏诛,武惠妃几乎就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夜夜被噩梦折磨,疑神疑鬼,以为他们回来索命。总之,让人颇为唏嘘。
从宫中出来后,李瑾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她坐着车马径直回了府,路上一直捂着额头,捏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直到归了府,她才放松下来。总管来报,沈绥一家已然在偏厅等候了,李瑾月面上露出笑容,立刻赶了过去。
这一进偏厅,她最先注意到的不是沈绥、张若菡,也不是小凰儿,反倒是一位拄着拐杖,端坐在墩子上的青年人。她愣了片刻,惊呼道:
“琴奴?!你的腿!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应该在周五。
说明一下,之前有提过,玄宗的儿子们有过两次改名。李嗣X→李+三点水的字→李+玉字旁的字。之前我用的是三点水的字,到最后一卷,所有皇子的名字都变为李+玉字旁的字。
第二百二十九章
沈缙杵着拐杖缓缓站起身来, 瞧她动作, 看来其实尚未好全, 仔细一瞧, 才注意到其实她的轮椅就在一边。
她微笑着对李瑾月一揖,道:
“卯卯姐姐, 四年未见,甚是想念。”
李瑾月忙迎了上来, 扶住她:“你的声音……”她一时被冲击得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只是不住地上下打量她, 然后又向沈绥和张若菡投去疑问的目光。
沈绥笑了,道:“我的错, 你别急, 先坐下来,咱们慢慢说。”
沈绥不曾在信件中提及这些年沈缙身体的变化,主要是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 又牵涉到鸾凰血脉之事,她希望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哪怕是千羽门内的人, 因而干脆就不曾在信中提及此事。沈缙也是继续装扮她坐轮椅、不说话的外在姿态, 一直到进入偏厅,只余家中人后,她才站起身来活动了几步,之后坐在了墩子上。眼下她只要能离开轮椅,就必然会离开, 十八年了,轮椅她真的坐够了。
沈绥、张若菡与沈缙三人交替着,互相补充着将这些年发生的事讲述给李瑾月听。李瑾月一面听,一面逗起小凰儿来。这小家伙她真的是第一次见,长得实在太像张若菡了,不过眉宇间还能看出一点赤糸幼年时的模样,当然,其实赤糸的面相,也就眉目间变化不大,所以和现在的她也有几分相似。
这孩子给李瑾月的印象极好,首先一点就是机灵,一见到李瑾月就喊“月姑姑”,看得出来并非是临时教的,赤糸和莲婢恐怕平时就经常在孩子面前提她,所以孩子虽然没见过她,倒是不认生。这孩子口齿清晰伶俐,声音清脆,五官是极漂亮的,还笑得眉眼弯弯,无比可爱,李瑾月心一下子就化了,顿时把这孩子爱到心坎里。小家伙四岁,倒是不很调皮,大概是像张若菡比较多,至少比起赤糸小时候可安稳多了。抱在怀里也不闹着要下去,就聚精会神地玩着手里一个稀奇古怪的玩具,大概是赤糸做给她的。香香软软的一小团,抱着舒服极了。
抱着小凰儿,不知为何李瑾月忽然想起了数年前第一次见到杨玉环时,那时她亦是那般一个小女孩的模样,抱着恐怕也是这样的感觉吧。念及此,她顿时觉得自己简直无耻,脑子里都是些甚么龌龊的念想,急忙甩了甩头,把那可怕的念头甩了出去。
“卯卯?”恰逢沈绥正说到她们三年前回到金陵的地方,突然见到李瑾月摇头,有些莫名其妙。
“啊,嗯,没事,你继续。”李瑾月有些尴尬,面庞也红了。
沈绥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才继续道:“回金陵后,我就一直用自己的血温养琴奴的身子,那枚尹御月炼制的血丹药效是远远不够的,我大约每旬取一次血给颦娘配药,这对我来说倒是无碍,琴奴这些年过得辛苦,千鹤也是一直陪着她做复健。她坐轮椅太久了,要站起来就耗费了将近一年半的功夫,此后开始慢慢能走,更是困难,现在为止腿脚还不利索,走不快,也走不稳,只能依靠拐杖。”
李瑾月点头。
沈缙笑道:“辛苦是辛苦,但是这几年过得是真的开心。阿姊老是笑我,说我背影瞧起来跟个七旬老叟似的,弓着背颤颤巍巍。”
“你这当姐姐的嘴里就是没个好话。”张若菡笑着斥了沈绥一句。
“就是啊阿嫂,你可得好好管管阿姊了。她现在欺负我更胜从前。”沈缙立刻趁机告状。
“是吗~~~”张若菡危险地拖长音节。
“哪有,我哪有!”沈绥忙不迭辩解,顺便给自己找队友,“对吧凰儿,阿爹有没有欺负阿叔?”
凰儿玩着手里的旋转木块玩具,头也不抬道:“不知道,反正阿娘一直欺负阿爹。”
在场众人顿时爆笑起来。沈绥捂脸,真是哭笑不得,她算是找错队友了,女儿可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啊。
这一家人的互动,给李瑾月带来了久违的欢乐。可是玩闹过后,还是得言归正传。沈缙带着小凰儿到一旁偏厅的书架上翻书看去了,沈绥、张若菡与李瑾月三人围在一起,谈论起今早上朝的情况。李瑾月叹了口气,如实说了。沈绥闻言沉吟了片刻,道:
“卯卯,你到底愿不愿意将玉环嫁给寿王?”
“我……”李瑾月刚想开口,就被沈绥打断了。
“我要听实话。”她说。
“实话是,我不愿意。”李瑾月沉下面色道,“但此事并非我的意愿所能左右。眼下,我别无选择。”
“不,你有选择,就看你怎么取舍。”沈绥尚未开口,张若菡就道,“要么,就是你挡在她身前,挡下所有的事;要么,你就把她推出去,为你承担一切。”在这件事上,她显然站在杨玉环的立场上,对李瑾月是有些怒气的。
“莲婢……如今的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将她推出去为自己承担一切的事来,我是她的长辈,我的身份、地位、能力都大于她,我要是还这么做,我还是人吗?但是……”她心口发紧,一时语塞,说不下去了。
沈绥接过话头来,劝道:“莲婢,这件事的关键,还不是卯卯的意愿,关键是玉环的想法。这个孩子……从小颠沛流离,被送来送去,她没有归属感的。而她向来都是服从的那一方,很少会去表达自己的主见和意愿。我估摸着,这件事,她很有可能习惯性地又要牺牲自己了。所以我才要问卯卯,你到底愿意不愿意,你如果真的不愿意,就必须强势地替玉环做决定,替她挡了这件事。”
“可是……我今早已然应下了此事。”李瑾月皱眉道。
“好在你话未说死,总还有转圜余地。”沈绥回道,“问题在于,即便我们替玉环强硬地做了决定,她又会是什么态度,又会怎么做,这个很重要。我最怕的是,她会为了你,做出一些傻事来。”
“甚么……傻事?”李瑾月面色一白。
沈绥看了看她,没说话。李瑾月却已然明白了,她双手交缠在一起,吞咽一口唾沫道:
“我会看好她的。”
“你可决定好了?”沈绥又问她,“这可是要违逆圣人的想法的,对眼下的大好局势不会有任何帮助。”
李瑾月十分纠结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今早杨弼劝我,要应下此事,要将她送给寿王,要在忠王和寿王之间周旋出一席之地。如果我真的强硬挡下,那就是开局弃子,相当于直接认输了。”
沈绥一时沉默,一旁张若菡叹息一声,道:
“卯卯,我知道你想要两全,只是此事,恐怕难有两全法。”
沈绥忽然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拉开门向外张望了一下,除却门,还有牖窗之外,她都检查了一番。然后才询问李瑾月道:
“玉环现在何处?”
“玉介正在给她上课,这些年已经养成习惯了,下午这段时间都是她读书的时间。放心,玉介心里有数,不会放她出来的,所以我才会让你们现在来。”李瑾月显得很疲惫,揉着眉心道。
“卯卯,我将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说与你听,但这姑且只是我的建议,我也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这最终还需要你做出判断和决定。”沈绥郑重道,“我希望,你能让玉环入寿王府,这对你而言益处绝对大于坏处。一来,你可以按照圣人的意愿,表面上与寿王结成同盟,为自己争取忠王与寿王之间转圜的余地;二来,玉环可以成为你的内线,将很多寿王私密的想法告知于你,甚至是你可以通过玉环改变寿王的很多想法和行为。三来,这是最为终极的目的,你或许可以利用玉环嫁与寿王之事,激化寿王与忠王之间的矛盾,亦或寿王与圣人之间的矛盾。
但是前提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玉环真正同意,并且真心愿意这么帮助你的前提上。并非是你胁迫的,亦或者是她宁愿为你牺牲这种心态。我知道你不会接受,会觉得愧对于她。因而一开始,你就要与她言明这一切,看她的态度。”
“唉……”李瑾月长叹一声,最终道:“你还是希望我利用她,这本就是你最初将她安排到我身边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