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309)
“朕正欲下池泡汤,不知沈司直可愿陪朕同往?”皇帝冷笑道。
沈绥抬眸直视皇帝,缓缓道:
“陛下相邀,臣不敢拒。”
“好,沈司直这便更衣吧。”说着,皇帝向身边的高力士使了个眼神,高力士托起早已准备好的兜裆布,走向沈绥,而皇帝已经起身,开始命其余贴身侍奉的内侍为他褪去衣袍。
高力士托着兜裆布站在沈绥面前,看着沈绥,神色晦暗不明。沈绥望着他手中的兜裆布,忽而失笑。
“臣请着衣入水,以免臣身躯污了陛下龙目。”沈绥拱手道。
“唉,沈司直不必客气,都是男子何必拘束。朕时常与臣子共浴,这是增进感情之良方。沈司直就不要推拒了,尽快褪了衣衫,随朕下水罢。”皇帝逼迫道。
沈绥倒也不再推拒,开始解开腰间蹀躞带,褪去身上衣衫,外袍、中衣,当只剩下内衫时,高力士忽而探手一撩,撩开她衣襟,其下的裹胸布登时暴露。沈绥并未抗拒,任由高力士做出这样的动作。皇帝霎时大吼一声:
“拿下!格杀勿论!”
四周带刀侍卫一拥而上,向沈绥扑去,沈绥忽而冷笑,包围群中不见丝毫怯惧,扭身拔腿就跑,腰腹间猛地一提气,足尖狠狠一踏地面,竟是高高跃起,屈膝团身,旋然飞跃迎面飞扑而来的带刀侍卫,直接脱离了包围圈,随即她一个猛子扎入滚热的汤泉之中,瞬时消失不见。
皇帝暴怒:“给我抓她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赤糸的女儿身暴露了,至于是谁暴露的,已经是显而易见,肯定是尹御月告密。
第二百七十四章
六月初七午后, 雷雨将至, 天空无比阴沉, 隐有雷声滚滚。
华清宫突然陷入大乱, 四周全部被戒严,大量禁军穿梭于府中, 带盔披甲、手不离刀,全副武装在偌大的华清宫中穿梭搜寻。就连骊山之上, 都被派驻了大量的禁军士兵进行地毯式搜索。
李瑾月身着银白甲胄, 面沉似水, 大阔步走在前往华清宫主殿的路上。她的身边,有着杨朔、王忠嗣等其余禁军将领, 严密监控着她的动向。每个人的面上神色都十分凝重, 李瑾月尤其还带有七八分的怒气,步速极快,以至于老将杨朔与年轻力富的王忠嗣都要跟不上, 只能不断地小跑来追上她。
行至主殿,杨朔与王忠嗣不再入殿, 候在殿外。大殿封闭, 李瑾月独身一人走入其中。
当李瑾月大步跨入主殿时, 便看到独自一人徘徊在上首龙榻边缘,不断焦躁踱步的圣人。皇帝面色很难看,见到李瑾月进来了,更是怒意勃发,当下抓起手边龙榻上的隐枕, 向李瑾月砸去。
李瑾月抬起提着大剑的右手,轻轻一拨,就挡开了隐枕。
“混账!你知道你和什么人混在一起吗?”皇帝指着她吼道。
李瑾月深吸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冷眼回望皇帝,不作声。
“那是个女扮男装,不男不女的妖怪!不知她有什么妖法,能使女子受孕!有这等妖物在我大唐境内作乱,尤其还在你身边,你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你的脑子哪儿去了!?”
“陛下,儿不知您在说些什么。”
“你……你糊涂啊!”皇帝颤抖着手指着李瑾月,怒道,“你那宠爱无比的谋士,你的幕僚沈绥,她是个女人,你可知道?”
李瑾月抿唇,想否认,可转念又想,否认又有什么意义,所以干脆没有回答。
皇帝见她反应,怒气反而降了下来。他眯起眼,缓缓靠近李瑾月,站在她身前,道:
“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她是女人,你还知道她是谁?”
李瑾月依旧默不作声。
李瑾月的不回答,等于是默认了这个事实。皇帝的身躯气到发抖,寒声道:
“好,朕生了个好女儿,知道联合外人对付朕。朕还要你何用?你被那妖孽迷惑得神魂颠倒,正经儿郎不爱,去爱什么女人,你难道也想学她和女人生孩子?”
“父亲!儿并没有……”
“还说没有!你府里那个杨玉环,和你温存缠绵已有不少时日了罢。你真当朕的眼睛是瞎的吗?”皇帝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那小姑娘还知道为你脱罪,倒也真是用情至深啊。”
话题涉及杨玉环,无名怒火从李瑾月心底燃起。她胸膛剧烈起伏,用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深吸一口气,问道:
“父亲,儿只想知道究竟是谁告诉您这些事的。”
“你不用知道!朕凭什么要告诉你?逆女……莫非你还想要攀咬其他人吗?”
“父亲,您受了奸人蛊惑,才会……”
“闭嘴!!!”皇帝勃然大怒,抬手抓住李瑾月手中大剑剑柄,就要将大剑拔将出来,当场亲手斩去这个逆女。幸而李瑾月反应极快,顺势将剑鞘向前一送,将拔了一截出来的剑重新套了回去,随即手腕一旋,剑柄从皇帝手中脱手,大剑又重新回到了李瑾月的手中。
“好你个……”皇帝已然气到了七窍生烟的地步,他犹如一头暴怒的老虎一般在原地来回徘徊,大吼着:
“来人啊!”
眼瞅着外面禁军就要闯入,李瑾月双膝猛然砸地,叩首道:
“父亲!看在去世的母亲的面上,请听儿一言罢!”
“轰”,殿门洞开,杨朔与王忠嗣带兵闯了进来。皇帝胸腔快速起伏,望着跪倒在她脚边的女儿,皇帝哑声道:
“把她扣在这里,朕想让她见个人。”
“喏。”上来三名壮硕的禁军将士,将李瑾月手中武器收缴,压迫她跪在地面上,将其双臂反剪。
“带杨玉环上来,还有那个送她来的堂哥,叫什么杨钊的,也一并带来。”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道。
李瑾月心中登时一沉,玉环被带来了?是被杨钊带过来的吗?该死……她就不该留她一个人在府里和那个心术不正的堂哥待在一起……
不多时,一队禁军押着一男一女两人前来。女子不断地挣扎,被缚了双手,塞住口,强行推着她踉跄而来,而那男子却没有被绑,随在禁军之中,低头哈腰,显得十分谦卑。李瑾月一眼就认出来,果真是杨玉环与杨钊。这个杨钊,她虽未正式见过面,但曾远远望过一眼,因而识得。
杨玉环一眼看到李瑾月,大声呜咽起来,挣扎着要扑向李瑾月的方向,却被禁军一把拉了回去,强行迫使她跪在了皇帝的身前。
“玉环!”李瑾月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身后三名禁军拼死压住,动弹不得。
皇帝冷冷地看着李瑾月,又看着杨玉环,对李瑾月道: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其一,选择继续做朕的好女儿,看着朕杀了这个小娘子。”说着,他示意一旁的另一名禁军将士作行刑手,那将士站在了杨玉环身侧,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皇帝的话还在继续,“其二,选择这个小娘子,你便和她一起下狱听候处死。选吧,朕的时间不多。”
“陛下!儿会将功补过,抓回沈绥,请您放过玉环,她是无辜的!”李瑾月大声道。
“没有商量的余地,二选其一,朕的耐心是有限的。”皇帝不耐烦道。
杨玉环呼喊出声,试图对李瑾月说些什么。李瑾月闭上双眼,汗水布满了她的额间,已经顺着她的额角滑至下颚,滴落在地。她知道杨玉环在说什么,她在说:“不要管我!”
但她怎么可能不管她。
“朕数到三……”皇帝下最后通牒,“一……二……”
这一刻,李瑾月恍惚间觉得自己的一切感官都在放大,呼吸仿佛清晰可闻,四周的一切都缓了下来,那个身为她父亲的男人冷酷无情的计数声,禁军将士身上盔甲碰撞的声响,行刑者刀剑锋锐的出鞘声,压迫在她肩颈间的粗壮手臂上汗涔涔的湿意,肩膀酸疼胀痛的感受,风声,隐有雷鸣……一切的一切,仿佛在离她远去……
赤糸……你在哪里……你还活着吗?对不起,我再也忍不了了,你为我谋划的一切,我走不下去了,我受够了这一切,受够了无谓的猜忌,无用的争斗,无穷无尽的侮辱与利用。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沈绥的声音仿佛在她心底响起,她产生了幻觉,好似看到了沈绥就站在她面前,对她轻声说道,面上带着她一贯胸有成竹的笑容。
“呵~”李瑾月忽而笑出声来,伴随着这一声笑,皇帝口中的数字也落在了“三”之上,李瑾月怒吼一声,爆燃起身,巨大的力量霎时掀翻了压在她身后的三名壮硕的禁军将士,他们登时人仰马翻,摔得七荤八素。
拔刀准备对杨玉环行刑的刽子手瞪大双眼,眼看着一道银白的闪电向自己扑来,下一刻他直接被撞飞了出去。
李隆基被这突变惊住,踉跄连退三步,就见李瑾月已然扛起了被束缚住双手的杨玉环,侧身眯眼斜睨着他。她面上的怒容,仿若天威震荡,金刚怒目,她眼底的冰寒,让他方知自己已然彻底失去了这个女儿。
“轰隆”,殿外闪电一划而过,在李瑾月肩抗杨玉环的轮廓外嵌上一层白边,随即响起一声雷鸣巨响,吓得李隆基心脏骤停。
李瑾月什么话也没说,留下那一个满含复杂意味的眼神后,便立刻转身离去,临走时顺手拿起自己被摔在地上的大剑,走得不慌不忙,从容不迫。
在那一声巨响雷鸣后,大雨已然倾盆而下。李瑾月就这样扛着杨玉环步入了雨幕之中,满殿的禁军将士,竟都呆若木鸡,忘记了动弹。
皇帝面色煞白,忽而神色变得狰狞痛苦,竟是干呕着咳出一口血痰,向后栽倒。
“陛下!”杨朔顾不上去追李瑾月,急忙上前扶住皇帝。
“阿翁……叫阿翁来……”皇帝强撑着痛苦道。
“陛下,您要传太医啊!”杨朔急道。
“不要传太医,叫阿翁,叫阿翁!”
“是,是!”高力士去了哪儿?杨朔也不知道。以往高力士总是寸步不离,这会儿却不知为何不在皇帝身边。
“还有!”皇帝恶狠狠地抓住杨朔盔甲,啮齿道,“不惜一切代价抓到那个逆女,生死勿论,老三、十八也带兵一起,河朔兵符……有一半在她身上,一定要拿回来!”
“喏!”
……
李瑾月奔跑在大雨之中,身上的盔甲已被她全部卸下,她只穿了一身漆黑的甲内衬袍。被她扛在肩上的杨玉环,眼下已经被放了下来。她牵着杨玉环的手,在偌大的华清宫中东躲西藏。周身被淋得湿透的杨玉环,瑟瑟发抖地跟在李瑾月身后,泪水与雨水混杂着流淌在面庞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