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318)
不久之后,待烟雾散去,殿内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停在了距离张九龄不远的位置,张九龄在闭目之前观察了一下,知晓那个位置是萧嵩倒地时所在的位置。
紧接着,张九龄听到了衣衫摩擦窸窸窣窣的声响,萧嵩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然后一个陌生的声音说话了,这声音听起来无比寒冷,让张九龄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萧相,别来无恙。”
“你……你是……”萧嵩仿佛被人扼住脖子一般,声音都是挤出来的。
“嘘……我说话的时候,你别说话。”对方轻声道,“我是来取回我给你的东西的,顺便讨要一些利息。我给了你我座下人之祭祀这样重要的位置,你却不好好替我做事,私心太重,眼下你对我的威胁已经大于了利用价值,我不得不请你让路,萧相,你别怪我。”
那人顿了顿,忽然轻笑一声道:
“瞧我在你衣袋里发现了什么,陇西军的兵符。你们兰陵萧氏手中握着的陇西军,我就笑纳了。最后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脑子里的东西是真的。”说罢,那人又发出一声轻笑,然后张九龄就听见了萧嵩无比痛苦的嘶吼声,片刻后,那嘶吼声就像是琴弦忽然断裂一般戛然而止,随后响起的,只是一声沉闷的肉体倒地之声。
又是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不少人走入殿中。其中有两个人来到那方才说话之人的身侧。
“教皇陛下,这些人该怎么办?”其中一人问道。
“先绑起来,束缚住,别急着杀,这些人现在杀了没有什么好处。当务之急,先控制住张守珪和他手下的右羽林军,此人至关重要。后山上那些包抄的右羽林军,就让张守珪自己去收回来罢,你即刻给他服药催眠。此外,你们唐门若是还有蜀中蛊虫留存,最好也给其中几个重臣服下,我需要这几个老家伙替我做事。”
“是。”
“费力提,你跑一趟,将这陇西兵符送往兰陵萧氏,自会有人发兵助我。”
“是。”另一个声音冷冷响起,带着奇怪的口音。
吩咐完后,脚步声再度响起,说话之人率先离开,不久后,张九龄听到了拖动搬运的声响,他知道敌人在将晕厥的群臣送出殿外。
没过多久,有人抬起他,粗鲁地将他扛出殿外,扔到了一辆双轮手推车上。张九龄努力装扮成失去意识的状态,手脚无力下垂,不做任何反抗。被甩上车之后,他悄然睁开眼,观察了一下四周,恰好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长相奇怪的西域人,正将一枚兵符塞入囊袋。电闪一瞥之下,张九龄确认那兵符就是陇西军的兵符。
就在此时,那个西域人忽的回身,看向张九龄。这一遭实在太突然,张九龄应变不及,闭眼时已经与那西域人对上了眼。张九龄心跳骤然加剧,就听到对方向自己走来。
就在张九龄心道万事皆休之时,冷不丁他的手中被塞了一个物什,那正是一个织物囊袋,里面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随即对方说出了一句口音极其别扭的话:
“张先生,陇西军的兵符就给你了,交到沈大郎手中。我送你出去。”
说罢,那人推动推车,将张九龄等躺在推车上的大臣向骊山宫北侧推去。
张九龄的心脏激烈地鼓动着,对方力气极大,推车被推得飞快,很快就没入了建筑的阴影之中,但是不久,推车停了下来。张九龄回头一看,便见到一幕让他心胆俱裂的景象。只见那西域人目眦欲裂,七窍流血,双瞳一片鲜红,已然跪地难起。
张九龄跳下车要去扶他,对方却拼尽全力指着远处一条送泔水的小道,艰难道:
“走!”
张九龄咬牙,向他拱手一礼,转身向远处小道上跑去。
费力提望着张九龄奔跑而去的背影,感觉自己的灵魂在逐渐抽离身躯,他用最后的气力抬起颤抖的右手,勉强在身前画了个十字,交握垂首,做出了此生最后一次祈祷:
仁慈的天父,愿您能带您罪孽深重的子民回归康斯坦丁堡,阿门……
作者有话要说: 康斯坦丁堡,是君士坦丁堡的别称。英文写作:Constantinople。这里之所以采用“康斯坦丁堡”的称呼方式,是为了尽量接近拉丁语的发音。这毕竟是拂菻骑士费力提此生最后一次祈祷,用的当然是他自己的母语。
骑士,有着自己的追求和信仰,相信读过前文的朋友都能理解费力提,我就不赘述了。费力提无疑是一名堕落骑士,他成为尹御月党羽,是受到了蒙骗、蛊惑以及生命威胁。但是他在最后遵从了自己的骑士之道,选择了向往光明。
君士坦丁堡是东罗马帝国的首都,也就是现在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伊斯坦布尔是个辉煌且神奇的都市,是小亚细亚的咽喉,它联结着欧洲与亚洲,横跨博斯普鲁斯海峡,有着当时最为繁忙的海港。至今,伊斯坦布尔依旧是世界首屈一指的繁华大都市。此生旅游必去之地,推荐一下(虽然我没去过)。
第二百八十三章
张若菡从睡梦中缓缓苏醒, 第一感觉便是头颈腰间一阵酸痛, 手臂也发麻失去了知觉。她努力抬起身, 发现自己伏在案上睡着了,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肩上披着一条薄毯,也不知是谁给她盖上的。她昨夜一直伏在案头整理情报, 不知不觉竟是睡着了。这也是赤糸走后,她数日来第一次累到直接在案头睡着。
往日里她也会在整理情报中不知不觉睡着, 可醒来后, 都躺在榻上睡着, 她知道是赤糸将她抱回了房。赤糸走了,也不会有人这么做了。倒不是其他人不想她睡个好觉, 只是近些日子熬夜成习, 只要见她屋内油灯还亮着,就不会有人来打搅她。无涯昨夜虽然发现她睡着了,可却不敢吵醒她, 只要张若菡能睡一会儿都是好的。
她昏昏沉沉扶着墙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 感觉稍好后, 这才迈步下了筵席, 着履开门,来到外面的院中。
“三娘,醒了啊。”无涯正在院中帮着农庄的妇女洗萝卜准备下缸腌制,满手的泥,一边奔去井边洗手, 一边道,“您等一下,我去给您打水洗漱。”
“凰儿呢?”张若菡问道。
“正跟着颦娘学记识药草呢,这孩子记性真是随了三娘,看一遍就记住了,换了我,背三天都不一定记得住。”无涯傻笑道。
张若菡失笑,摇了摇头。
“朝食您想吃点甚么?”无涯又问。
“随便吧,我不是很饿。”张若菡道。
“三娘,您这样下去可不行,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的,人又瘦下来了。”无涯急道。
张若菡无奈道:“又没说不吃,你端来吧,我都吃。”
“欸。”无涯笑了。
张若菡想了想,又道:“今天千鹤该从润州回来了,等她到了,召集所有人去前堂开会。”
“明白了。”
吩咐完后,张若菡又一头扎进屋内,继续整理昨夜未曾完成的情报梳理工作。无涯连忙端了水进屋服侍她梳洗,又给她端上朝食,盯着她吃下,免得她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
从七月初开始,整个千羽门的情报工作都是张若菡在领导,原本负责门内情报工作的墨鹰堂堂主呼延卓马自认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远远不如张若菡,由主退次,将墨鹰堂堂主的位置让给了张若菡,自己则协助张若菡处理事务。
北方传讯逐渐变得艰难,有的时候千羽门的传讯员很难将消息递送出去,四处都是幽州军的封锁线。仅凭飞鸟传书,效率下降,准确度也会下降,并不十分牢靠。传讯员不得不绕道而行,耽误更多的时间。为此,呼延卓马、玄微子等人经常要外出勘查消息传递的线路,尽量开辟出比较顺利的线路,不断疏通被堵死的情报传递路线。也就昨日,呼延卓马和玄微子才刚刚回来,不日恐怕又要出去,恰好今日千鹤也要回来了,时间紧迫,张若菡打算立刻开一个会议,明确一下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大约近午时分,风尘仆仆的千鹤抵达了灞桥总部,简单地洗漱更衣,休息片刻后,她与沈缙并肩一起前往前堂开会。半道上,恰好遇上张若菡和无涯。
“阿嫂。”沈缙率先开口打招呼,千鹤听她打招呼,自然明白遇上了张若菡,拱手道:
“三娘,我回来了。”说出这话时,千鹤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还在张若菡身边做事时的那些日子,每每出远门归来,她都会这么说。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一样了,却又好像根本没变。
“辛苦了。”张若菡笑道。
沈缙上前,亲昵地挽住张若菡的手臂,千鹤与无涯跟在后面,四人一起迈入前堂。呼延卓马、玄微子、崔舵主等一众人等已经落座在等了。
张若菡坐上主席,沈缙陪坐次席,千鹤坐于下首位,无涯为众人添茶。张若菡环视了一下底下众人的面庞,直接切入主题道:
“今日开会,首先梳理一下目前的局势,其次明确一下接下来的目标。另外有一些个别的特殊事项,也需要讨论。”
她顿了顿,继续道:“咱们一个一个来,先请千鹤说一下道门的情况。”
千鹤点头,道:“目前道门已经基本安定下来,之前分散在各地的道门眼线全部回收,道门已经全面隐退,不再参与任何世俗之事。有司马天师和陈师兄在,事情进展很顺利。”
“司马天师身子如何?”
“还是老样子,一直在调理,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好转。”千鹤道。
张若菡蹙眉点了点头,又问道:
“关于三教九流的清理,进展如何?”
“道门已经向各门各派发了信,各大门派表示并没有让手底下任何人参与到政权斗争之中。这些江湖人最怕的就是卷入朝廷斗争,听闻自己手底下的人有可能在给现在的叛军传递消息,一个个都紧张起来,彻查之后,确实清除了一些隐患,但一直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有谁就是尹御月的眼线。不过蜀中唐门一直是个例外,我们多次试图联系上唐门,奈何对方根本不与理会。”
张若菡点头:“意料之中。”随即转头看向玄微子和呼延卓马,询问情况。
玄微子和呼延卓马汇报了几条新开辟的线路之后,二人相视一眼,由玄微子道:
“堂主,最近封堵我们消息线路的幽州军似乎长了眼睛一般,我们变到哪里,对方就追到哪里,我们觉得情况不大对劲。”
“你们的感觉没有错,最近确实有一股隐藏在暗中的势力浮出水面,正在不断封堵我们的情报。我恐怕正是唐门倾巢出动了。”张若菡道。
“你们是不知道,大概七八天前,刑部大牢再度发生越狱,唐十三和费力提都跑了,估摸着现在已经回到尹御月身边了。”崔钱补充道。闻言,玄微子和呼延卓马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