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339)
不过一日不过十二时辰,张若菡要忙这么多事,时间当然被占满了。她倒是不累,就是没时间陪沈绥瞎胡闹。沈绥牛皮糖般粘着她两天时间,结果被张若菡撵了回来,一个人独守空闺生闷气。
“到底谁才是门主啊!”沈绥狠狠咬开一颗栗子,愤愤道。
莫名其妙被拉过来陪着她在院子里烤栗子吃的沈缙在秋风瑟瑟中凌乱了,半晌哭笑不得道:
“阿姊,要不……你出远差好了。”
“出远差?你是说……咱们最近新开的那条岭南运输线?”
“嗯,那条线有些麻烦。你知道的,大庾岭要道多了一伙难缠的土匪,咱们的货已经被劫了好几次了。联合了当地官府剿匪,效果不大,地形太复杂了,这些土匪一躲进山里,就很难彻底剿干净。”
沈绥想了想,摇摇头:“不去。”
沈缙心道也是,这种事让阿姊去不合适,实际上千羽门也快要处理妥当了,那伙土匪,几个头目已经被千羽门收买了,不日就将从内部瓦解,阿姊没必要多跑一趟。
“那……要不你去润州府谋个一官半职,想来不会很困难,有事儿做,也不会这般闲得难熬。”
“我才从官场出来,你又让我进去?”沈绥道。
沈缙无语了,决定直言不讳:“阿姊,我看你不是闲得慌,你是没了阿嫂陪你,太寂寞了。而且你还嫉妒阿嫂做事比你厉害。”
沈绥仿佛被雷劈了,愣在当场。
“阿姊?”沈缙瞧沈绥的反应,心里一慌,暗道不会是自己的话太直接惹阿姊不高兴了吧,虽然她说得确实是事实。
沈绥却很苦恼的挠了挠头,道:
“唉……你说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啊?”沈缙莫名其妙了。
“你说得对,我就是在嫉妒。嫉妒千羽门把她抢走了,我竟然跟千羽门吃醋了。”沈绥捂脸。
沈缙:“……”
“抱歉琴奴,把你拉过来听我发牢骚。我就是找不着自己生活的重心了。离开长安后,我想着以后只要能和家人清平喜乐地过日子,就再无所求。可是真到了如今,我才发现我自己是闲不下来的人。看着你们一个个都有事忙,可我却……失去了目标。我试图把重心转移到你们身上,可这显然对你们不公平。我想,我得真的找点事做了。”
沈缙心中一酸,阿姊为了求一个真相,努力拼搏了二十多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如今真相大白,一切尘埃落定,又有谁能切身体会她内心出现的变化?
仔细想了想,沈缙道:
“阿姊,你若当真想做些有意义的事,我觉着你不若发挥你那神奇的推理能力吧。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刑名推官,破了这么多案子,如今不在官场也无法再有用武之地,实在太可惜了。这是一门技艺,我总觉得不能荒废了。”
沈绥眼前一亮,当即抓住沈缙的手,道:
“琴奴,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说罢站起身就冲了出去。
“阿姊?你去哪儿?这栗子怎么办!”她指着炭盆铁丝网架上的几颗栗子,喊道。
“拿去分了吧!”沈绥头也不回,身形瞬间消失在了院门外。
一刻钟后,金陵千羽门总部,即长凤堂总号所在地。一道身影风一般地冲了进来,一进来就往三层楼堂的顶楼上跑。
“诶诶诶,谁啊,站住!”长凤堂门口的伙计没看清来者,急忙一面喊着一面去追。
“是我!”那人在上方喊了一声,便只剩下咚咚的脚步声。
“门、门主?”伙计惊了,这是他时隔两年半再一次听到门主的声音。
沈绥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顶楼专属于张若菡的公务房,也没敲门就走了进去:
“莲婢!我有事儿和你商量。”
张若菡从成堆的书信后抬起头,蹙起秀眉望向沈绥:“赤糸,你怎么来了?”
“好渴啊……”沈绥走到她近前,在她案侧盘膝坐下,端起她手边的茶水一口饮下,随即蹙起眉来:
“你这茶都凉了,怎么都没人给你换?无涯呢?无涯!”沈绥喊道。
张若菡无奈笑了,按住她的手道:“莫要这般大声喧哗,无涯我准了她两日假,她跟着忽陀出去赏红叶去了。”
“什么?”沈绥愕然,“他们俩……难道……”
“嗯,前段时间忽陀从琅琊山回来后,特意找了无涯仔细谈了一回。之后一段时间,无涯一直很苦恼,但是又闷着不说。我前两日也找她谈了,问她到底对忽陀有没有感情,如若没有,就别总是这般吊着人家,要和人家说清楚。她犹犹豫豫,最后告诉我,她并不讨厌忽陀,偶尔也会想他的好。只是她总有些害怕,因为她自幼没接触过什么男子,对男子有些先天的畏惧。我就劝她多与忽陀相处一下,她应了。这两日,两人去了城郊隐君栖霞寺拜佛吃斋,赏红叶。我看,这回该成了。”张若菡说起此事,语调舒朗愉悦,她一桩心事了却,也愈发开怀。
“这就好,忽陀也总算是熬到头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沈绥也笑了,暗道自己最近当真是猪油蒙了心,都没注意到无涯和忽陀的事。
“你要与我说什么来着?”张若菡问。
“哦!”沈绥一拍脑门,道,“莲婢,你从账上划点钱给我。”
张若菡顿时挑眉,瞪眼看她。
沈绥忙解释:“别误会,我是要干正经事的。我想利用千羽门的资源,办一个半培训半派出的机构,专门协助官府办案。我需要点钱打点人脉,还需要宴请润州当地的几名长官,若能成,还要把这件事宣传出去。”
“哦?”张若菡来了兴趣,“你是要培养刑名推官?”
“不不,我是要培养刑名顾问。这些人不一定有官职在身,但有一门技能,可以由官府聘请,对刑事案件做出分析判断,协助官府查案。我可以专门培养仵作、刑案调查人,如若官府需要,只需委托我们,就可以办案,我们与官府联合查案后,再将调查结果交给父母官审核,若无问题,便可结案。我觉得这种方式,可以有效提高案件调查的效率,减少冤假错案。”
“好主意!”张若菡眸色明亮,“这事儿如果能在润州开展起来,说不定我们可以将其推广到全唐。”
两口子一拍即合,当即商讨了更多的细节,最后暂时为这个机构起名为“昭明堂”。
眼瞧着日头偏西,该回家了。沈绥将张若菡扶起,张若菡却忽的拥入她怀中,双臂紧紧圈住她腰肢。沈绥的心尖顿时一揪,随即胸口仿如融化般,温暖又熨烫。她满怀爱意地回抱住张若菡,亲吻她的发顶,笑问:
“怎么了?”
“对不起赤糸,我这些日子忽略了你。”
“说什么呢。”
“不,我真的没有体量你的心情。这段日子,你不好受吧。”
“也没有……那么夸张了,虽然……是有些小难受。”沈绥吞吞吐吐,鼻间微酸。
张若菡抬起头来,在她唇上轻吻一下,然后认真看着她的双眼道:
“你有事要跟我说,好吗?总是这般笑嘻嘻的,我都很难察觉你不开心。我会推掉一些事,以后尽量多留在家里,陪你还有孩子的。”
“你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怎能因为我而……”
“我是你妻子!”张若菡打断她,“我们同甘共苦,相携同行。为了彼此付出,难道不是应该的吗?给我个机会好吗?我好内疚,我想补偿你。”
“好。”沈绥已经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她大约是上辈子拯救了天下苍生,才能有这样的良伴相携余生。于是她又不禁庆幸,这辈子她又一次拯救了天下苍生,转世时祈求来世与莲婢再携手,苍天当允。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看到有人问有关张九龄还不知道沈绥性别的问题。后文会有一个交代的。可以肯定的是,沈绥和张若菡并不打算告诉张九龄,凰儿目前也不知道阿爹其实是母亲。
第三百零二章
开元二十五年, 十一月初九, 染疾多年的皇帝病重不治, 陷入弥留之际。
十一月初十, 右相张九龄、黄门侍郎杨弼被秘诏入宫,听候皇帝遗诏。
诏命皇太女李瑾月继位, 并叮嘱皇太女以社稷苍生为重,敬天法祖, 胼手砥足, 切不可荒废朝纲, 殆冥基业。择宗室贤能子弟,再传皇位。
十一月十一日辰初三刻, 龙御大行, 举国发丧。
国不可一日无君,当日遗诏宣告天下,皇太女为大行皇帝扶灵三日。十一月十五日, 新君登基大典准备妥当,李瑾月以有史以来头一位皇太女的身份, 登顶大宝。为纪大行皇帝, 年号暂时延用。
女帝继位, 普天喧沸,四海咸震。大唐建国一百又二十年,已出现两位女帝。一位以太后之尊登顶皇位,虽还政李唐,但实为篡朝。如今这位却是正经记录在册的皇室女, 以皇太女之尊登顶皇位,名正言顺,史无前例。开此先河,预示着后世皆可效法,乃是震天动地的巨大变革。此事不仅影响到了全唐,还影响到了周边诸多的国家。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大唐的这位新君女帝,要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治理好这样大的国度。
大行皇帝离去十日后,谥号定——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庙号玄宗。在位二十六年,享年五十三岁,入葬泰陵。
新君即位大赦天下,凡轻量刑者一律释放,重刑者裁量减刑。
翌年元日大朝会,宣布改年号为神凰。
神凰元年二月十五,朝会过后,李瑾月更衣,召见张九龄于大明宫延英殿西暖阁。
“子寿公,听闻您近来身子欠安,可需要传太医看看?”延英殿龙席之上,一身赤红金丝团龙刺绣锦袍常服的李瑾月,端坐其上。束半髻,头顶的金龙小冠耀眼夺目。新君的服饰都是全新设计制作的,既体现皇帝至高无上的威严,又符合她女性的特征,同时还要符合新君的喜好。一套全新的标准定下来,礼部与尚衣局也不知磋商了多少次。李瑾月素来爱着男装,尤其是行军打仗之时,如今当了皇帝,燕居服倒是以女装比较多。但上朝理政时,她的服饰依旧偏于男装,如此更显肃穆威严。
“多谢陛下关怀,老臣一切安好,就是旧疾犯了,风湿痛。”
“朕还是请太医去给您看看罢,您也别推辞,赤糸与莲婢当年离开长安时,特意叮嘱朕要关照您呢。您若是身子欠妥,朕如何向她们交代啊。”李瑾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