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206)
“你们如此苦心费力地控制住这样一个东瀛女子,目的为何?”沈绥神色未变,缓缓问道,即便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早已知晓。
“她的价值,自不在她本身,而在你身上。东瀛人所能榨取的价值都已利用殆尽,但是她不同,她曾是你们身边的人,常念旧情,难以割舍,正是你们的软肋。大教皇看中她,也正因如此。”白六娘眸中波光流转,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般瞧着沈绥,“有了她,便控制住了你。你放不下她,即便你放得下,你妹妹也放不下。她是你们最大的牵绊,也是我们最强的利器。”
“心毒……”沈绥垂首沉吟,忽而抬起头来,绽开笑容,“西域蛇巫的红尾蜥之毒也毒不死我,而我的血液之特殊想必你也知晓。”
“我说了,这个毒,你们解不了,你的血也包括在内。”白六娘舔了舔唇道,“此毒非彼毒,不是肉体上的,是精神上的。”
“只要是毒,必有解法。”沈绥笑道。
白六娘耸了耸肩,认为沈绥这是在逞口舌之快,不以为然。
“抓了关起来,谁也不要和他们多废话,严加看守。传令全门,搜索源千鹤下落,她很有可能意图刺杀薛氏兄弟。”沈绥吩咐道。
白六娘并不反抗,她手下的人也在她的示意下缴械投降,她笑眯眯地任由沈绥手底下的人将她铐起来,送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囚车。沈绥转身准备带人离去,却忽闻有一个娇柔的声音正在声嘶力竭地呼喊:
“沈先生!沈先生救我,我摔到下面去了!我是杨玉环!”
杨玉环?沈绥吃了一惊,几步走到坡畔,就看到斜下方趴着一个小小的人影,无助又可怜。这小丫头怎么会在这里,李瑾月该急疯了。
“快,快救人!”沈绥忙道。
片刻后,杨玉环坐上了沈绥的马。沈绥从后方揽住她,带着她驾马前行。杨玉环一身狼狈,火光下能看到她面上灰扑扑一片。
“你怎的会在这里?”沈绥问她。
“我……我跑了出来……”杨玉环嗫嚅半晌,回答道。
这算什么回答?她忐忑着,生怕沈绥会再逼问她为什么会跑出来,她真的没有办法说出口,一旦坦白,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曝于天光,她会觉得自己仿佛被人脱光了衣物,当街示众一般羞耻。幸而沈绥却并没有再问下去,她沉默着,犹如远方暗夜里的山峦。
当千羽门的队伍走上前往薛家军大营的正道,沈绥忽而喃喃自语一般,道:
“是我错了……”
杨玉环抬头看向她,她的面容在暗夜与火光之下忽明忽暗,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眸,却又仿佛蕴藏某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感。杨玉环还太年幼,她看不明白。
“沈先生……”杨玉环疑惑地呼唤她。
“你要……顺着她一些,她自会百倍地对你好。”沈绥迟缓地说着,眸光凝望着远方,“这世上,大多数人的婚姻往往不能自主,有多少无奈与痛苦,不当于外人道。她很苦,你陪陪她。”
杨玉环不知何故,忽而鼻尖一酸,泪湿眼眶。
“嗯。”她点头。
……
当沈绥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薛家军大营时,暴/乱已然平定下来了。薛家军最终还是获得了胜利。李瑾月在危急关头以雷霆手段接掌薛家军的最高指挥权,统御乱做一团的薛家军各部,以精准的判断和极其迅猛的战术将攻击薛家军大营的三千多高句丽残党全部镇压。双方各有死伤,清点人数,打扫战场之后,确认高句丽残党还剩余不足一千人,薛家军死伤一千五百余人。
当李瑾月急冲冲地策马赶到沈绥身边时,沈绥正扶着杨玉环的肩,站在马侧。李瑾月翻身下马,大步跑了过来。
“杨玉环!”她高声喊道,声音中带着怒气和焦急。
杨玉环怯生生地望着她,不敢说话。
“公主,跑丢的孩子,我给你找回来了。别再丢了。”沈绥温声道。
她的声音仿佛抚平了李瑾月暴涨的怒气,她喘息两下,问道:
“她上哪儿去了,可有伤着?”
“在西北郊让我撞见了,没什么大伤,就是摔了一跤,身上几处擦破了皮。”沈绥道。
“门主!”一旁的呼延卓马刚刚放飞一只传讯夜鸮,跳下马来,来到她身边,“发现源千鹤踪迹!”
“立刻带路!”沈绥将杨玉环往李瑾月怀中一推,便飞身上马去,“照顾好她,还有邪教的几个人,你替我看着,待一切安顿好,我来寻你!”
“伯昭!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传讯给我!”李瑾月呼喊道。
沈绥点头,猛地一打马鞭,带领从云从雨等几名千羽门高手,跟随呼延卓马绝尘而去。他们一路跑到了最东面的城墙脚下,沿着城墙向南。沈绥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这个方向……不正是封子坚山庄的方向吗?
“呼延!目的地!”她喊道。
前方呼延卓马回答:“不确定,情报上说出现在老封山庄附近的山头上,不只她,还有好多杀手,在追杀薛楚玉!山庄那边的兄弟已经赶去了。”
“琴奴可知道此事?!”
“她负责指挥守卫山庄的兄弟,应该知道了。”呼延卓马道。
“驾!”沈绥猛然抽打马鞭,马儿吃痛,加速奔跑,超越了领路的呼延卓马。
琴奴,别做傻事!阿姊马上就来了。
……
“三娘,我们真的要去吗?这太危险了……”无涯担忧地问道,此刻,她正与张若菡、沈缙一起坐在马车之中,沈缙面上满是不容劝解的神色,决绝又焦急,张若菡只是摇了摇头,拍了拍无涯的手,安抚她。
她们正在大哥张拯以及数名千羽门弟兄的护送之下,前往源千鹤之前出没的地区。前方引路的千羽门范阳分部刘香主时不时能够收到鸟雀最新传来的消息,并不断修正前进的路线。张拯策马于马车旁,满面担忧。妹妹执意陪着沈家人这个时间跑出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与父亲如何劝说都不听,没有办法,他只能亲自陪同而来。她还怀着身孕,却这般折腾,实在让人不省心。也不知,当初将妹妹嫁与沈绥究竟是对是错,妹妹跟着他过这种颠沛流离又充满危险的生活,着实让人提心吊胆。只是妹妹这把年纪了,好不容易寻到了人家,他们也不能阻拦。
唉,一切都是命啊。
不知赶了多久的路,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张若菡坐在马车中,听到外面兄长的声音:
“是这里吗?”
刘香主道:“在此待命,前方没有消息传来,我们不能冒进,必须保证二郎君与夫人的安全。”
张拯没有再问,显然这也是他所愿的。
沈缙显得很焦躁,指尖不断敲打着扶手,但她没有催促,因为她知道要为自己和大嫂的性命安全负责。眼下的千鹤不知是个什么模样,或许她被控制住了,否则她怎么会这般追杀别人?她心焦万分,迫切想要知道千鹤的状况。
忽然传来马蹄急促之声,有人从远处赶来了,距离车门帘最近的无涯急忙撩开了门帘,就见东北方跑来一个浑身是血、面色青紫的千羽门弟兄,一来就滚下马来,沙哑着嗓子疾呼:
“快带二郎君与夫人走!那杀手……我们不敌,他们追上来了!”他显然是中了毒,已命不久矣。
众人吃了一惊,刘香主拉起他问道:“薛楚玉呢?人活着还是死了?”
“属下等无能……未能护薛楚玉周全,反倒折损了大半。薛楚玉已被斩首!”言毕,他便吐出一大口毒血,双眼凸出,气绝身亡。
刘香主悲戚咬牙,怒吼道:
“走!”随即,来不及为兄弟收尸,跳上马,纵马率先离去。
车夫急忙扬起马鞭,催动马车追上。奈何山道难行,又是上坡路,马儿跑不快。而且很快车轮就卡在了山石夹缝之中。车夫急得直打马鞭,后方几个兄弟也急忙跳下马来去推马车。张拯急得头上直冒青烟,恨不能直接将妹妹从马车里拉出来,带上自己的马。
不多时,就已闻后方呼呼的风声传来。紧接着难以计数的弩/箭、飞刀、飞镖射来,转瞬取走了好几个弟兄的性命,还有不少噼里啪啦打在了车厢身上。刘香主放弃了逃跑,拉着张拯等人躲在车厢后方,才免于暗器偷袭。张拯面色苍白,他虽习过武,可毕竟是文职官,何时见过此等阵仗。虽然强提胆气,却依旧惊骇非常。
“莲婢……你们,你们没事吧?”张拯问道。
“我们没事,大哥,放心,不会有事的。”张若菡的声音比他镇定多了。
暗夜中,密林内独独走出一个身影,她提着武士大刀,蒙眼黑布与披散的黑发在夜风中缓缓飘荡。她虽只有一人,可四周密林枝丫上,布满了她的同伙。
“她来了……”张若菡撩起车窗帘,看着外面的景象,缓缓道。
随即,她的手被抓住了:【让我下去。】
“琴奴!”张若菡蹙眉看向她。
【阿嫂,我必须去,眼下只有我能阻止她。】沈绥盯着她道。
“但这并没有十成的把握,我不能让你去送命。”张若菡坚决不允许。
“真是疯了,真是疯了!”张拯听到车厢内妹妹的说话声,已然判断出沈家二郎要去与那个杀手谈判,气得连声哀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就该把妹妹等人锁在山庄之中!
忽而车厢中传来挣扎拉扯的声响,随即他听见了妹妹急切的呼吼声:“琴奴!我决不允许你去!”
“放开!”沈缙沙哑的嗓音让初闻此声的张拯汗毛倒立。
张若菡最终没能将沈缙留下,车厢后板还是打开了,沈缙推着轮椅独自下了车,
“锁车!”她哑着嗓子下命令,随即推着轮椅缓缓迎着那熟悉的身影上前。
张若菡与无涯想下车,却被张拯与刘香主一前一后迅速封住前车门和车后板,死死堵在了车内。沈绥改装的车厢成了最好的防御堡垒,也在今夜成为了张若菡与无涯的囚牢。
“你们绝对不许下来!”张拯吼道。
“大哥!”张若菡急得直敲车厢。
“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不管用!我今夜绝对不会放你出来!”张拯决绝道。
沈缙停在了稍远处,不再向前,她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原本一直挂在她轮椅之上的铃铛,开始轻微摇晃起来。
“叮铃~”“叮铃~”“叮铃~”清脆的铃声在夜幕下的山间回荡,悦耳动听,好似能被风声送出去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