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159)
“阿昳!找到了吗?”
“没!”程昳高声回答,心里有点慌,要让公主知道自己根本没找,就站在这发愣了,她定又要责骂自己了。
慌里慌张地装作寻找荔枝树,走了几步,程昳一抬头,发现眼前是一棵酸枣树,夜幕下,隐约能望到树上果实累累,掐指一算,眼下也是酸枣成熟的时节了。想想,不能空手去见公主,干脆弄点酸枣来吧。于是一挥剑,便砍下一整枝的酸枣来,取下一个,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一口:
嗯,还行,不算很酸。
片刻后,李瑾月面色不善地望着程昳扛着的那一整枝的酸枣,无语片刻,道:
“酸枣,是荔枝吗?可以充数吗?”
“公主,这过了江,又过了河,实在不可能有荔枝了。要不,您就用酸枣对付一下吧,眼下是酸枣的成熟季节,我刚尝了一个,还不错。”程昳苦口婆心。
“什么叫对付一下!这能对付一下的吗?你让我把面子往哪里搁?”李瑾月怒火勃发。
程昳噤若寒蝉。
“哼!”李瑾月气恼地夺过程昳手中的酸枣枝,也不理她,径直往林子外走去,看样子,是打算回营地去了。
程昳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杨玉环用完晚食,靠在营地篝火边坐了一会儿,便回了营帐,打算洗漱一下上床歇息。这些日子她实在累得狠了,脚上的伤,这几日没怎么走路,总算好多了,只是每一日的疲惫都在积累,她现在哪怕吃着饭,都想睡觉。
这天实在太闷热了,她入了帐,褪去了身上厚重的藤甲,总算感到了几丝凉意。用打来的凉水简单擦洗了几下身子,爱干净的她,也不得不在简陋的环境下,忍受不能沐浴的痛苦。躺在行军床上,她望着帐顶,双目怔忪,想着自己的未来。
她该怎么办呢?她已然没有亲人,或者说,已然没有至亲了。父亲走了,母亲将她送与叔父后,就再也没有管过她。她的几个姊妹都被带走了,不是被嫁了出去,就是被送给了他人家,谁也顾不上她。眼下叔父也不要她了,父亲那里还剩下一些族中亲属,也不甚亲近,更不会在她落难时管她。
她只是一个谁都不要的十一岁女孩,自父亲死后,她就被人送来送去。唯一谋生的手段,是叔父教给她的琵琶与舞蹈。叔父说,她的美,是她最大的武器,她必须要善加利用,否则无法在这世上存活。杨玉环懂叔父的意思,曾经父亲的那些妾也是一般,利用美貌彼此争宠,只是为了活得比别人更好。所以她想要活得更好,就必须利用美貌,利用男人。
她眼下身处晋国公主身侧,她知道的,公主收留她,代表着自己对于公主有利用价值,她早晚也是要被公主送出去的。可是她不愿,这一次她真的不愿再被送出去。她听过公主的一些传闻,知晓她可能好磨镜,想着自己或许也能利用美貌,牢牢吸引住公主,让她舍不得将自己送出去。
可是她失败了,公主不喜欢她这样,她惹公主生气了,而那日,她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对公主发火,这几日公主再也没看过她一眼。她心里惶恐非常,脑子里总是不住地冒出一个想法:公主会不会在下一站,就将我丢下。
该不该去向公主道歉呢?会不会惹得她更加反感。小小的女孩辗转反侧,对未来的恐惧,对自己处境的委屈悲哀,使她泪水盈眶。她咬住自己的手指,压抑着,无声地卧在床上哭泣,很快,泪水便打湿了枕头。
正自伤心,忽的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小丫头,你哭什么,吃不到荔枝就这么难过吗?”
杨玉环泪眼朦胧地扭身一看,就见李瑾月正蹲在她的行军床畔,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帐中熠熠生辉。
“公…公主……”杨玉环懵了,还以为自己做梦了。
“呐,我实在找不到荔枝,这是咱北方的酸枣,要不你尝尝?”李瑾月忽的扬起手,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里面是已经摘下来,清洗干净的酸枣。
李瑾月拿出一个,递到杨玉环面前。杨玉环怯生生地接过,看着手中酸枣,溢满大眼睛的泪水流下,打湿了面颊,可她却停止了哭泣。她尝试着咬了一小口,顿时酸酸的枣汁溢满口腔,一张漂亮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瘪嘴道:
“好酸啊……”
“有那么酸吗?”李瑾月蹙眉,自己也拿了一个,咬了一口,眉头皱得更深了。
“还好吧,没那么酸。难道你们南方人吃不了酸的?”李瑾月问。
杨玉环抽了抽小鼻子,道:“我……我吃不了酸的,我喜欢吃甜的。荔枝多好吃,又甜又多汁,可是我……我再也吃不到了……”说着说着,小姑娘压抑多时的情绪彻底崩溃,竟是大哭了起来。
李瑾月手足无措地怔在原地,看着杨玉环哭得伤心极了,她的心不知为何也跟着抽痛。想着自己自小被父亲遣送在外,在战场杀戮中成长。母亲离世后,再无人疼爱,不禁也悲从中来。她咬了咬牙,从怀中取出帕子,一面帮杨玉环擦泪,一面道:
“莫哭了,我知你委屈。唉……以后只要你不再动一些歪心思,我会对你好的。”
“真…真的吗?”杨玉环抽泣着问。
“我说谎话骗你做什么。你那个叔父,为人不端正,他教给你的东西,从现在起你要全忘了,以后我慢慢教你怎么去做一个端正有为的人。”
杨玉环朦胧着泪眼望着眼前人,忽的觉得她如山一般高大沉稳,让她安心极了。
“那我还能弹琵琶、跳舞吗?”杨小娘子嗫嚅着问。
“噗!”李瑾月笑了,“当然可以,我是要你忘记你叔父教给你的那些不正经的想法。你以后啊,要跟着我读书学道理,如果感兴趣的话,也可以跟着我练练武,我带着你在战场上奔波,总要教给你一些保命的本事。”
杨玉环拼命点头:“我都学的。公主……您不会不要我的罢。”
李瑾月微微蹙眉,一面思索,一面唇角带笑地看着她,半晌她道:
“你也别‘公主、公主’地喊我了,就叫我‘瑾月姐’罢,以后就好好跟着我,你不犯大错,我自然不会赶你走。”
看杨玉环放不下心的模样,李瑾月不得已又补充了一句:
“好吧,你犯了大错我也不会赶你走的,但是我会责罚你,狠狠责罚你。”
小姑娘在昏暗的军帐中,终于绽放了数日以来久违的笑容。那笑颜,充满着感激与如释重负,又携着孩子才有的天真无邪的信任,就此深深刻在了李瑾月的脑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竟然写了五千多字,算是国庆最后一日的福利了。接下来恢复上班模式了,一般来说是周二、周四更新,双休日日更。
过去人们觉得杨玉环是红颜祸水,现在的人们觉得杨玉环不该背锅。而我私以为,历史上的杨玉环确实恃宠而骄,身为贵妃宠冠六宫,地位与皇后无异,却对于玄宗缺乏约束与劝导,她是有一定责任的。但这不能怪她,因为那个年代的女子,很少有能做到像长孙皇后一般贤德的。所以,文中的杨玉环,我需要给她一个重塑的机会,希望她能懂得更多的道理,能更成熟更稳重,成为卯卯的良佐。
PS:这章后半段,不是“酸莲子”,成了“酸枣子”了。【噗】
第一百四十章
沈绥与张若菡提着食盒来到沈缙房中时, 沈缙正坐于轮椅之上, 靠在轩窗边, 望着窗外那一轮上弦月。蓝鸲安静地守在她身畔, 也不说话,屋内阒然无声。沈缙若愿意聊上几句自然很好, 若不愿,蓝鸲也就这般沉默地陪着她, 不扰她半分。沈缙苍白的面上, 有着从前很少见到的忧郁, 眸光凝滞,神思早已不属, 亦不知飘向何方。
沈绥与张若菡看到她这般模样时, 心缓缓揪了起来。但是她们却尽力收起了心中的忧虑与不安,扬起笑容,走上前去。沈绥作为沈缙的至亲, 率先开口唤她:
“琴奴,吃饭了, 饿了吧。”
沈缙将目光缓缓从窗外移向沈绥与张若菡, 面上扬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点了点头。
那一头,张若菡已经将食盒放在了案上,蓝鸲急忙起身布菜,张若菡从旁帮忙,很快三桌食案便已摆好。蓝鸲将沈缙轮椅前的靠板放下, 将食案搁了上去。沈缙低头一看,笑容明亮了几分,道:
【阿姊怎知我想吃鱼了。】
沈绥得意地“哼哼”两声,笑道:“你这丫头想吃啥我还不晓得。”
一边说着,她一边甩开衣袖,在席上大马金刀地盘膝坐下,动作无比潇洒。结果惹得一旁的张若菡拍了她一下,又嗔瞪她一眼,沈绥立刻收起自己的潇洒,敛衽拢袖,改盘膝为跽坐,表演了全套的“正襟危坐”。
【噗……】沈缙被阿嫂和阿姊逗笑了,侧方跽坐侍奉的蓝鸲也忍不住偷偷捂嘴。
“咳咳,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为了挽回颜面,沈绥表情严肃地发话道。
沈绥率先拾起筷子,张若菡随后,沈缙最后才举筷进食。晚食是归雁驿精心准备的,沈绥有过吩咐,今日要吃鱼。于是厨房做了鲈鱼切鲙,配菜是醋渍秋葵、菌粟羹,主食是今早驿站当做朝食刚做出来的古楼子(一种贴炉迫烤而出的夹肉饼,类似肉馅烧饼),一人给了厚厚一大块,以沈缙和张若菡的食量,显然是吃不完的。沈绥倒是饿坏了,狼吞虎咽,还不够吃。
于是到了最后,沈缙与张若菡吃不下的,都下了沈绥的肚。饭毕,沈绥揩去嘴边油渍,面上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张若菡在一旁看得有趣,不由逗她。
“大郎可饱腹?”
“饱了饱了,归雁驿的伙食很不错啊。”沈绥笑道。
“可还要再来点古楼子。”
沈绥连忙摇头:“不了,吃不下了。”
张若菡的视线投向餐后水果的那一碟樱桃,挑出其中一颗,微启朱唇,贝齿轻咬,手上配合着轻轻一拔,扯去蒂梗,慢条斯理咀嚼后吞下。沈绥看着这一幕,仿佛张若菡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她的眼中被放慢了许多倍,她的一举一动,对沈绥都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当张若菡将那樱桃吞下时,沈绥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吞咽了一口唾沫。
“那这碟樱桃,大郎就莫用了罢,晚间用食太多可不好,容易积食。”
沈绥面色登时垮了下来。
沈缙见阿嫂逗阿姊,也来了兴致,叫蓝鸲摘了樱桃,也喂给她吃,吃的时候还刻意做出无比美味享受的模样,诱得沈绥唾沫分泌加速,却只能委屈地吞下肚。
“咳哼!”沈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正好我近来火气有些旺,不宜食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