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187)
完了,她以后该怎么面对大郎和三娘啊!
……
伊颦匆匆走在夜幕之下阒寂的客院之中,她没有往药庐去,而是回了自己的房。她没有提灯笼,昏暗的光芒下,她的面色肃然可怖。
吱呀一声,她推开了自己的房门,然后转身将门上了栓。她的房距离药庐很近,位于客院最偏僻的角落里,与谁都不挨着,这是她自己的要求。初时只是为了方便去药庐,眼下却多了一层庆幸。
她打开了房中带锁的大衣箱,这衣箱本来空空如也,昨夜搬进来后,伊颦将自己一些比较贵重的物品锁进了箱子。
她在大衣箱中仔细翻找一通,最后终于从一个压箱底的包袱之中取出了一个扁长的匣子。匣子上又是一道锁,锁样奇特,并非传统的长钥锁,而是图章锁。伊颦顿了顿,将自己手指之上一直以来佩戴的一枚金戒子取下,尝试着将戒子正面的图章覆盖上那匣子的锁眼。青鹭图案完全吻合,匣子“咔哒”一声,应声而开。
她颤抖着手打开了匣子,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打开这个匣子。匣子中躺着一本上了年头的古籍,羊皮裁剪缝制而成,封皮上刻着一只青鹭。
这本册子是她唯一的亲兄长留给她的,准确的说,是她亲哥保管在她这里的。她亲哥自小是个叛逆子,伊家世代从医,侍从尹家。他却自小不愿学医术,总爱在外野玩,舞刀弄枪,与人打杀,让阿爹阿娘操碎了心。后来竟然瞒着阿爹阿娘去参了军,一走就是八年。直到阿娘去世,阿爹几乎都要绝望了,他才回来。
那一年颦娘十五岁,跟着阿爹学医也有很多年了,但阿爹总是有一句话挂在嘴边:伊家最核心的医术传男不传女,对不起,颦娘,是阿爹对不起你。你比你那不成器的大哥有天分,可阿爹不能违背祖制。
阿娘病逝,大哥回来奔丧,不久后,阿爹也病倒了,临终前,将记载着伊家最核心的医术的册子传给了大哥。阿爹去后,她和大哥一起为阿爹办了丧事,未及守孝,大哥就又要回军队去。临走时,将册子和作为钥匙的戒子给了妹妹。
“小妹,你代我保管,我回来后,自会继承伊家,辅佐主家。”
然而他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十六岁的颦娘带着这本册子嫁给了尹域的贴身护卫陆义封,自此以后将这本册子尘封,从未开启过。今夜发生的一切,让她回忆起了很多很多年前,她曾偷听到父亲临终前对大哥的叮嘱。一个关于神秘家族血脉的秘密,一个她始终半信半疑,多年后早已不再相信的秘密。当时她只听到只言片语,一直以为是阿爹临死前神志不清了。今夜的一切却颠覆了她多年的认知,她不得不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般,求助于祖辈传承而下的记载。
今夜她要违背祖制,开启这本册子。代表着她即将彻底揭露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一个传承千年,只有尹、伊两家人才知晓的秘密。
她缓缓翻开了册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尹与伊,尹加单人旁→伊,站在尹家身边的人,就是伊家。
陆义封,出现在第三卷 的外传·青云篇中,是沈绥的陆师傅,颦娘的丈夫,死于太平公主府劫难之中。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张若菡在一阵剧烈的头疼之中苏醒过来, 有微弱的光洒在她的眼睑之上, 她舒卷的长睫轻柔地颤了两下, 缓慢又痛苦地睁开了双眼。
有一瞬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是谁。
片刻之后,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她似乎一瞬无法接受那么多的讯息,呆呆地望着床顶。
大脑从僵硬无法运作的状态缓缓恢复运转, 她简单梳理了一下从她失去控制的那一刻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
然后她的面颊烧了起来, 与此同时, 她感受到了下身的疼痛。她的下唇颤了一下,被她轻轻咬住。她拉起被子蒙住了头脸, 即便并没有人在她身边, 她还是觉得自己此刻真的没有办法见人。
缩在被子里片刻后,她缓缓拉下了被子,长叹了一声。有一个人更让她挂心, 现在不是在乎颜面的时候。她的赤糸呢?为什么不在她身边。
她努力坐起身来,抬起双手捂了捂面颊, 本想给自己的面颊降温, 可她却感受到掌心的一阵熨烫。她有些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双手, 她自幼体寒,哪怕夏季也是冰肌玉骨清无汗,双手何曾这般温热过?
她没有特别在意,她本想下榻,可双腿一挪动, 顿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袭来,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急促地喘息了两下,然后深呼吸,缓缓拉开了床帏,往外看了一圈。就看到了赤糸正躺在不远处的小榻之上,一动也不动,仿佛睡得正香。
奇怪,赤糸为什么没和她同榻?
张若菡咬紧牙关,努力将自己的双腿挪下榻,然后扶着榻边的支柱缓缓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迈步往小榻边靠近。每一步,都有钻心的疼痛袭来,但还好,并非不能忍受。
她缓缓来到了小榻边,又努力靠坐在了小榻边沿,探出身子,去瞧沈绥。
她惊了一跳,赤糸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记忆中,她好似忘却了什么。她缓缓掀起沈绥身上的被子,看到了她缠着厚厚绷带的右手,正搭在腹部。此刻她才慢慢想起,血液,鲜红而浓烈,是赤糸,她流了好多血。是自己害她流了好多血……
张若菡的下颚不禁颤抖起来,心脏一瞬无比绞痛。她伸出手抚摸沈绥的面颊,轻声道:
“对不起赤糸,对不起……”
“三、三娘?您醒了?”房门被推开,无涯正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瞧见张若菡,她惊喜道。
张若菡一见到无涯,面上一瞬闪过窘色,她侧过头去,垂首片刻,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和表情,这才清了清嗓子,道:
“你辛苦了,昨日……你没事吧?”
“我没事,大郎救了我。”无涯不好意思,脸也红了起来。
“三娘,喝药吧。”她道,端着药盏走近,随即补充了一句,“这是滋补药。”
张若菡接过她手中的药盏,似乎有些心有余悸,问道:
“我是不是,中了什么药物?那天的三七粉有问题?”
“嗯,是很厉害很厉害的……春/药,听说害死了李大郎。本来那药是大郎从案发现场收集来的,准备给颦娘研究的。阴差阳错,被那个茶侍拿过来加入了茶水中。”无涯似乎有些义愤不平,“这李家药庐的人都是怎么做事的?这么粗心大意,如果是毒/药,那可不是现在的局面了!”
张若菡也有些面色不豫,但她没说什么,只道:
“这些话,你莫要在外面乱说。”
“哦……”无涯很无奈。
“李九郎如何?”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找了几个通房婢女解决了,后来颦娘制了解药,李九郎也服下了,应该没事了。”
张若菡点了点头,将药喝下。
“赤糸……她现在怎么样,颦娘怎么说的?”张若菡还是很挂心沈绥的身体。
“没事的,就是失血过多,休息休息就好了。”无涯道。
“唉……这人,怎么手又受伤了呢?”张若菡很懊恼。
无涯抿了抿唇,没接这话。她总觉得这话仿佛像是在抱怨些别的什么,甜腻腻的。
“三娘,您要不要再歇歇?颦娘说,您还不宜下来走动。”陪着张若菡坐了一会儿,无涯问道。
“无涯,我问你一个问题。”张若菡忽然开口道,“昨日……有多少人知道我和赤糸……”她话没问完,已然有些问不下去了。
不过无涯心领神会,暗叹三娘真是敏锐,已经反应过来昨日的事绝不可能避过这个客院中人的耳目。她双手互相揪了一下,有些为难地应道:
“三娘,您一定要知道吗?”
“告诉我……”张若菡深吸一口气道。
“都……知道了……”无涯豁出去般低头道。
她没敢去看张若菡,实在太尴尬了,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张若菡比她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绝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了一声充满了羞赧乃至羞耻的感叹。
“我大嫂和侄子侄女也知道了吗?”过了一会儿,无涯听到了张若菡细若蚊哼的询问。
无涯忽然觉得三娘害羞的样子好可爱,她从来没见过三娘如此害羞过,简直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她憋着笑,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大郎抱着您回来时,正好撞见大娘子和小郎小娘,他们是第一目击人。”
张若菡如遭雷劈,脑内一个回音仿若黄钟大吕般敲击着她脆弱的心脏:第一目击人…目击人…人……
“……完了…阿爹大哥肯定也知道了。”张若菡侧身扑到了沈绥身上盖着的被子中,双手紧紧攥着被角,埋首其间。沈绥仿佛感到了身上的压力,轻哼一声,有些痛苦的蹙起了眉。
“啊!”无涯忽然惊叫一声,吓得张若菡身子一颤。
“怎么了?”张若菡赤红着面色惊惶地看着她,她还没从巨大的羞耻中恢复就要被无涯吓死了。
“郎主和大郎君说过一会儿要来看您的,我都给忘了。”
“不要!”张若菡下意识惊道,“千万不要让他们来!”
“啊?”无涯懵了。
“就说我没事,但是不方便相见。”张若菡斩钉截铁地道。阿爹和大哥是她现在最害怕见到的人。
“好的……三娘……”无涯讷讷道,“那,三娘您歇一会儿罢,我药庐那边还有事忙。”
张若菡出了一身的冷汗,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漏壶,正值午后。她有些虚弱地道:“你去吧,晚膳前再来,我睡一会儿,起来想沐浴。”
“好的,颦娘给您准备了药浴,到时候我们来喊您。”
无涯退了出去,张若菡松了口气。她决定,这几日她都不要出门了。望了一眼榻上依旧在熟睡的人,张若菡缓缓道:
“睡,就知道睡,你说我该怎么办?”
回答她的是榻上人轻微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张若菡伏入她怀中,道了一句:“都怪你,你要负责……”
张若菡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卷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不知何时回到了大榻之上。一睁眼,就是某人熟悉漂亮的锁骨,以及锁骨之上若隐若现的刺青。
她有些迷糊,抬起手来想要去摸身边人的面庞,呢喃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