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249)
“确实是麻痹性毒素,这四种生物的毒素都是麻痹性毒素。”司马承祯道,“如果说确实是这四种毒物形成的蛊毒,那么……解药应当就是毒蜥草,如果能再加上雄黄、蒜子、菖蒲,药效则会更好。”
“这些草药都有磨成药粉备着,颦娘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就有。”沈绥道,“看来,就只剩下那琉璃瓦之上的毒蜥草了。”
沈绥再次走出了隔间,站在琉璃瓦下观察,发现这琉璃瓦似乎是可以打开的。她四下里探看了一圈,终于发现墙角的挂钩下,挂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之上装了一个金属钩子。她取了竹竿,扣准那琉璃瓦边缘的一个金属耳,轻轻一用力,这琉璃瓦就被推开了。能看到就在琉璃瓦边缘,摆放着一个大火鼎,其内不断熏燃着某种烟气。沈绥事先已经让所有人避开,她自己用打湿的帕子捂住口鼻,暂时利用道家内循环吐纳法闭气,然后一个蹬跃,纵身跳到了那琉璃瓦之上。
一上来,她就发现这里原来是一个类似于天井的地方,只不过上方是密闭的。琉璃瓦之上还有一层琉璃瓦,最顶上那一层琉璃瓦足有四五丈高,两面用光滑可鉴的石砖砌成,没有长梯是爬不上去的。而那层琉璃瓦之上,便是真正的天空。下一层琉璃瓦稍微靠上的位置处横向搭了根竹竿,似乎是用来晾晒衣物的地方。而在距离琉璃瓦边缘的地方,放置了一尊庞大的鼎,完全占去了空间的一半。这鼎造型独特,浑圆的腹部开了三道口子,接了三条粗壮的铜管,管子另一头埋进了墙壁之中,不知道通向何方。不过猜想也应该是在石林之内。
沈绥速战速决,打开了鼎腹,便看到其中有某种白色的粉状物正在底部炭火的熏烧之下弥漫出烟雾。沈绥迅速用刀尖取了一些盛入自己的囊袋之中,然后跳回了第九层。
司马承祯已经将颦娘腰间的药物取出分配好,彼时颦娘和忽陀已然转醒了,还有些神志不清。张若菡正蹲在他们身边,和他们说明情况。千鹤与沈缙,也补充了一下发生在五楼的事情。
沈绥迅速接水调配好解药,与司马承祯一道回到了七楼、六楼与四楼,司马承祯重新为这三层楼的伙伴们号脉,确认毒性,然后喂他们喝下解药。又等了一会儿,几人也开始转醒了。直至此时,沈绥才终于大松一口气。
此间还有一个插曲,那就是沈绥从第三层的那株奇怪的,种植在陶盆中的胡杨树底下,挖出了另外一尊小鼎,这小鼎与第二层血池的铜管相连,其内有某种古怪的装置,似乎可以蒸发血液,渗透进“土壤”。“土壤”并非是真正的土壤,而是大量研磨成沙状的药粉,而胡杨树树根之上,结着许多血色的块根。沈绥将块根切下,猜测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血丹”的材料。她打算等颦娘身体稍微好些,让她检查一下这块根的成分。
待到所有人都苏醒,沈绥带领大家(包括死去的十八名兄弟)一起来到了第九层,为大家说明情况。待她说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想我们此行也该告一段落了,但是事情还没结束。圣女在逃,大教皇的势力任然有残留,很多事情尚不清楚,还需调查。只是此次我千羽门也算伤筋动骨,短时间内,邪教应当也不会有新动作。此行结束,大家各自回到岗位上,休整待命罢。”沈绥转身,看向第九层的那扇门,道,“还剩下这最后的出口尚未探明,或许出去后还会遇上大教皇的人,大家千万小心。虽然眼下大教皇的目标是圣女,但不排除他们依旧会攻击我们。回去的路,亦不好走。”
说着,她已然推开了第九层的那扇门。众人看着她的背影,听她用“圣女”一词代指自己的母亲,酸楚之情在胸间回荡。
作者有话要说: 已捉虫。
回应一下,之前有朋友说我这几章写的九层楼阁,似乎只是为了突显主角的机智与推理能力。当然,我有这样的目的存在。但九层楼阁的每一层,都有它存在的实际必要及象征意义。第一层实际上就是迷宫的解谜关卡,从第二层开始到第四层,其实就是邪教贯穿全文的迷药、毒/药、致幻剂等等药物的根源解释。这些也都与鸾凰血髓有着直接的关联。第五层到第七层,是千面婆婆设下的一连串引诱沈绥上钩的圈套,一环套一环。第八层与第九层直接与沈绥的母亲相关。
第二百一十七章
九层楼阁的那扇门后, 连接着一条幽邃的砖石甬道, 十分狭窄, 差不多只能容纳一人通过。沈绥一行几乎都是伤员, 还得将十八个死去的兄弟、昏厥的伊胥、死去的千面神女与白六娘、受伤的无涯带出去,沈绥考虑了半晌, 决定先将尸首都留下,先把伤员带出去。等到了外面, 安顿好伤员, 再重新进来, 将尸首都运出去。沈绥离开楼兰府军城营前,给后方的千羽门发了门主令, 算算时间, 支援如今应该也到附近了,到时候这件事可以交给他们来办。
忽陀和颦娘已然转醒,沈绥将血色块根交给了颦娘。忽陀重新带着无涯, 呼延卓马扛起伊胥,一行人排成一列纵队进入了门后的隧道之中。
这隧道虽然幽深不见尽头, 可倒也并无什么危险。感觉上, 这隧道是在上行, 大约正是要通到地面上去。不过在这种环境下很难判断出方位,沈绥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往哪个方向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最前方带路的沈绥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手中火把照耀的前方,出现了两条岔路。而这附近并无任何痕迹可以为她指路, 看来,只能先去探明情况了。
“大家原地休整,我去探路。”沈绥道。
“赤糸,为师跟你一起。”司马承祯道。
“赤糸你小心,不行就回来,不要走远。”张若菡道。
沈绥点头,随即与司马承祯一道,走进了右手侧的那条道。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刚走进这条道没多久,他们就发现这条道其实是一条死路。行出没多远,就到了尽头。而就在尽头的黑暗之中,端坐着一个人影。沈绥初时惊了一跳,手立刻按在了刀柄之上(刀鞘已经回收),可是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只是一具失去生命的骸骨。穿在身上的衣物都尚算完好,由于这个甬道距离外面的沙漠已然不远,空气十分干燥,也不曾有食腐的生物在此出没,这人死亡后,尸首的皮肉未曾腐烂,而是彻底化作了干尸。
沈绥与司马承祯凑近了,用火把照明,仔细探看。沈绥这才发现,这具尸首身上居然穿着一身八卦道袍,残留在头皮之上的稀疏白发内,还插着道士束发的木簪。
司马承祯深深叹息一声,拉扯了一下尸首腰间的某个物什,沈绥一看,一个玉牌被取了下来。沈绥凑过去细观,玉牌上写着:上清·天隐·尹御月。
“天隐道人,七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他了。”司马承祯缓声道。
沈绥彻底震惊了,她愣了半晌,才问道:
“师尊,这是……怎么回事?这人就是您要寻找的,七十年前曾与师祖谈论长生不老之法的那个人吗?可是,他为何会……有上清门人的玉牌?”
沈绥清楚地记得,她刚刚抵达凉州之地时,曾于莲花山大寺内见到了久违的师尊司马承祯。当时司马承祯说明了他此行赴西域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一位七十年前的故人。彼时还在茅山之上跟随潘天师修行的司马承祯,某一日迎来了一位客人。那客人一袭月白袍,面庞无比英俊,缥缈出尘。瞧着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可发丝一片银白,无一丝乌黑。这位客人是来和潘天师论道的,司马承祯当时就侍奉在殿外,将他们的对话尽数听入耳中。那客人,与潘天师探讨长生之道,自言已然百岁又三,比之潘天师九十高龄还要了得。潘天师并不相信他,他便说了一个故事给潘天师听。故事的内容,正是当年延陵沈氏与吴兴沈氏分家之事。然而这个故事,却与司马承祯的祖父讲给他听的截然不同,他口中提及的鸾凰血脉之谜让人毛骨悚然。到最后,客人离去时笑言,自己所说的皆是捏造,让潘天师不必当真。然后,他给了潘天师一枚自己炼制的丹药,可以延年益寿。潘天师没有服下那枚丹药,那丹药至今还封存在一枚匣子里,被司马承祯带了过来。
“伯昭,我没有告诉你全部的实情。”司马承祯歉疚道,“其实我所谓的客人,是我的师弟。他上茅山之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拜入了我上清道修行了三年的时间,之后才下山离去。当然,若论年龄,他远远在我之上,我甚至从不知道他的确切年龄。但是他入门比我晚,论辈分他确实是我的师弟。我们从来不会去称呼他师弟,他即便在上清门内,也是很特殊的存在,比之弟子,更像是客卿。那三年时间,他主要跟随我师尊研习炼丹之法,他对丹药有着特殊的执着之情。我师尊曾与我说,此人半疯半癫,距离入魔已然不远。我手中的丹药,确实是他炼制的。”
说着,司马承祯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个药匣,递给沈绥,沈绥打开来一瞧,便见一粒血色的丹药躺在其中。
“血丹?或者说,这才是最正宗的血丹。”沈绥道。
“没错,这是用真正的鸾凰血脉精血练就的血丹,比之这个地下迷宫中批量制造的血丹要强了不知多少。我目睹了他炼丹的全过程,炼成后,他将这枚丹药送给了我,而不是送给了我的师尊。他还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尹御月……御月者,望舒也,又是姓尹。看来,此人多半就是……当年望舒郎与舒窈娘子的儿子了。”
司马承祯点头,道:“我一开始也不知是否能找到他,此人与尹氏关系重大,我不敢轻易告知你他的存在,因而有所隐瞒。我只是凭着一些微弱的线索,才找到了西域这里来。尹御月曾说,西域幅员辽阔,地广人稀,是最适合与天斗与地斗的地方。我不解他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却记住了他曾这么说过。他还说,人的血脉有很多秘密,看似平庸的血脉,或许隐藏着上古的传承,能在特殊的药物的刺激下,激发出想象不到的潜能。尤其是人的脊髓,是造血的关键,若是能够改变脊髓的造血功能,就能彻底改变人体。他说的话有太多太深奥艰涩的东西,我当时根本难以理解。数十年的消化,才让我有了那么一些心得。”
他顿了顿,又道:“我师尊临终前曾留下遗言,说若是我往后有能力,希望我能找到天隐道人并除掉他。师尊很担心这个人,他说这个人很危险。我师尊是个向来信奉道法自然的人,他对天地间万事万物都不会横加插手,更不会害人性命。唯有这一次,他挣扎了很久,直到临终前才委托我替他铲除天隐道人。可是我……寻寻觅觅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我才找到他。而他……却已然化作骸骨了。何来的长生不老……都是痴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