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王勃然变色,扶着阑干艰难起身,“你要做甚么?我不是已说了么?你要同文家公子成亲!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儿,你怎地就不听姑父的话呢?”
他这侄女天生神力,精通百般兵武,哪怕是凡人之躯,却能将鬼王轻易灭杀。因而他虽对凡人失望透顶,却仍对这侄女怀抱一丝希望,望她能顺了自己的意,早日铸得神迹。
那叫左不正的女孩儿笑道,“要我和文家那群书呆子成亲?呸,我死也不愿!”
她又露齿一笑,将绣球在指尖抛动。“姑父,你喜欢甚么人,自己去娶便罢了,强迫我这一个小女娃算甚么本事?我今儿便不遂你的意,这绣球抛中谁,我便要了他!”
底下的人群熙熙攘攘,喧声雷动。七齿象王面色红胀,难得地失态,泼口喝道:
“你这胡闹娃儿!文家那公子仪表堂堂、才识过人,家中又曾出得个升天的人物,你有甚么不满意的?”
左不正吐舌道:“是你安排的便不满意,是别人安排的也不满意。我左不正要寻个如意郎君,从来只随自己的意,连天意也拦阻不得。”
她将绣球一抛,抓在指间,笑盈盈地道,“你说要与我成亲那文公子仪表堂堂、才识过人,那我今儿便要寻个腹中空空的丑八怪成亲!”
话音落毕,那绣球被她奋力一掷,抛落下楼。
人潮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闹声,千百只手高高举起去接那梅花绣球,像一片茂密的树林。左氏是名门望族,如日方升,若是能做了左不正的女婿,那可谓集富贵荣华于一身。
七齿象王大叫:“不可!”他拖着臃肿的身躯,赶忙扑到阑干边。可那绣球已然跌落下去,任他如何伸长手臂也捞不得。
冷山龙道:“在下去接!”可象王却横出一手,拦着他,狂喝道,“接甚么接?你若是接中了,便要同家侄成亲么?”
象王眼中血丝遍布,望着那小小的梅花绣球在空里翻滚,咬牙切齿。
接到绣球的人便要同左不正作对夫妻,这绣球究竟会落入谁的手里?
众目睽睽之下,梅花绣球砸中了街对面的摊棚顶,又弹落下来。那儿似是个画摊,正恰有一对人在互相推搡叫骂,动手动脚,似是起了些冲突。欲接绣球的一群人急涌而上,却见那绣球正恰砸中了其中一人头顶。
那人一袭红衣,眼覆红绫,面如冠玉,看着是个俊秀少年。只是他此时正横眉大怒,忿火填胸,揪着另一人的衣襟,抬手便欲给那人一个耳光。
梅花绣球正恰砸到他头上,落进他怀里。那红衣少年一把抓住绣球,狠狠砸到了另一人脸上。
“师兄,”祝阴怒喝道,“你又将神君大人的牌位拆了,拿去烧柴!”
被他拿绣球砸中的那人亦是个少年,可惜此人着一身脏污白袍,披头散发,只有一对漆眼明亮如星。
易情把绣球抓在手里,朝他啐了一口,道,“谁叫你将那玩意儿摆在棚里,成日烧香念经?我看到就烦!”
高楼之上一片死寂,七齿象王与黑衣人们目瞪口哆。
那叫左不正的玄衣少女却忽而眉开眼笑,笑容像春风拂过清池时,水面泛起的一丝涟漪。
她指着那蓬头垢面、形如乞儿的白衣少年,笑道:
“我就要他了!”
(三)鸳鸯错比翼
从天坛山上下来后,日子悠然逝去,一晃眼已有了一月的光景。
在灵鬼官造访天坛山后,为了不牵累无为观中人,易情在天书上划断了与他们的缘线,决心从此往后茕茕孑立,孤身一人。
他忍着骨裂的伤痛,结起了竹筏,顺着卫河漂到了黎阳县里,时常支着黎杖一瘸一拐地在街上胡乱走动。三足乌有时吃了他的血,会变得硕大无朋,叼着他在天上飞。浮云如同积雪,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不知觉间,他们飞出了朝歌,飞入了一片有着连绵的灰筒板瓦的地儿,那里正是荥州。
易情流落到了荥州街头,一面养伤,一面干起了他的老营生,成日里偷鸡摸狗。到了晚上,他便钻进破败的城隍庙里,拿破蒲席卷着自己入睡。阴月过后,天气越来越冷,街上仿佛在刮风刀子。他的伤未好,身子却愈发沉重。有一夜他受不住了,牙齿格格战抖,爬起来对三足乌道:
“不成,不成,我不能再这样混日子了!”
三足乌缩在他袖筒里,一个劲儿地往衣袍里钻,贴着他的胸膛取暖。听了他的话,迷迷糊糊地叫道:
“哼,你早该发愤图强些,要不咱们…哪儿用像现在一样…过得像只过街老鼠?”
“是呀,若是师父往后知道我整日做些鸡鸣狗盗的勾当,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往后得寻份正经营生才行。”易情伸手将三足乌从衣衫中捞出来,捧在手心里,蹙眉道,“鸟儿,你轻了?”
岂止是轻了,这鸟儿如今已瘦骨嶙峋,乌羽失了光泽,干枯稀疏。易情疑窦地打量着它,道:“你每顿要要吃下两碗饭,害我穷得过分,怎么如今这么清瘦?”
三足乌紧闭着嘴,一言不发。易情忽觉得不对,抖了抖袖管,昔日里沉重的手臂却轻了。只听得“哎咿”一声轻响,他低头一望,却见一个莹白似雪的毛团骨碌碌地从袖中滚了出来。那毛团颤了几下,渐渐露出一对儿小小的手脚与耳朵,是玉兔。
易情一时无言以对,他这段时日里总觉得袖里鼓鼓囊囊,很是沉重,伸手去袖袋捞,也也觉两袖空空。没想到先前下山时,这小兔儿便乘机钻进了自己袖里。这一月里乘他睡着时,这厮便会钻出袖袋,与三足乌私会缠绵。三足乌定是把自己的一半吃食分予了它,自己方才会骨瘦如柴。
他拎起玉兔,与它大眼瞪小眼,玉兔缩成一团,细声叫道:“别…别丢我走!”
“你为甚么跟来了?”易情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不是不记得我了么?”
剪了缘线之后,过往的记忆便会烟消云散。玉兔被他拎着颈子提起,很是害怕,抖如筛糠,小声道,“不记得了,但我记得金乌。它要去哪儿,我便跟到哪儿。”
易情嗤笑道:“你俩倒是情深意笃,我看你俩之间画的红线定比我和我那臭师弟多。”
玉兔忸怩地搓着小爪,道,“在天上时,太阳和月亮永远不在一块儿,所以在地上时,我才不要同它分开。”
正说着话,它的肚里咕噜噜地响了一阵。易情掂了掂它,只觉得轻得如一朵云彩。这段时日里三足乌将自己的口粮分予它一半,这两只小玩意儿没吃饱过一顿。
昏黯的夜色里,易情忽而邪佞一笑。玉兔见了他的笑,悚然惊惧,浑身蜷作一团,弱声叫道:“你别吃我!”
“我为甚么要吃你?”易情说,“你这瘦肉成精的兔子,身上都是排骨。”
玉兔龇牙咧嘴,试图装出凶恶模样:“金乌同我说,你脸上笑的时候,心里都在盘算着恶事。你是个十足的大坏蛋!你这样瞧着我,定是想要吃我!”
易情露齿一笑,“不错,我是个恶人。不过我现在不吃你,要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方才能将你下锅。”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发硬的馒头来,费力地撕了一大半,递给玉兔。这是他明早的口粮,是他替人斫了半天的柴火才换来的。他对玉兔张牙舞爪,威胁道,“快给我吃了,你不吃饱,我吃起你这瘦兔儿也没甚么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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