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唔……甚么?”祝阴勉强睁眼,气喘吁吁道。
“云峰宫将这册子给了我。我草草看过一番,发觉你时而早退。”神君忽冷淡道,“你既来了,便在这上头补画个到罢。免得过后会挨鞭笞。”
祝阴瞠目结舌,浓情蜜意化作一腔震愕,这人怎么到这时还惦念着手头活计!
没法子,他艰难伸手,从案上鏒金笔格上抓了支笔。神君此时却突而将他紧抱,他身子后跌,坐在了神君腿上。
祝阴面红耳赤,拿教人哀怜的神色道:“神君大人……祝某……呜,写不了字儿了。”
“自己想办法。”
“若是……不画到,被笞打的话,”祝阴侧过脸,主动去索那唇。“是由神君大人……来执鞭的么?”
神君抱着他,轻笑声萦绕耳畔。
“……才不会。”
祝阴看起来很是失落。他伸开手,去够那桌上砚池。笔毫颤巍巍地蘸上墨汁,他一面忍着,一面往卯册上画字儿,面上沁了一层薄纱似的细汗。笔迹歪歪斜斜,像吃了酒的蛇爬在纸上。后来他索性不写字了,只画了个圈儿便把画到簿丢在一旁。
他微微侧首,汗湿的乌发如瀑而泻,翠荫透过罗窗,摇摇曳曳地落在身上。他像浸在一池碧水里,连眼眸都泛着潋滟漪光。祝阴旋过身来,“神君大人,还有事……需祝某去办么?”
神君微微蹙眉,他发觉祝阴已从先时的青涩里渐渐生发出勾人心魂的艳媚来。俗语道蛇性本淫,看来这厮只消略一提点,便会无师自通。神君摇头,“已无事了。”
话音方落,他却见祝阴伏低身子,垂着眼,颊边似染烟霞,羞赧得似要滴出血来。
“那便请神君大人……”他轻声道,“专心享用祝某罢。”
去零霄宝殿的文办神官三三两两地归来,府中人声渐稠。几个小胥吏捧着厚厚一叠咨呈往雅室行去,却见一道红木门紧掩。
“司命大人今天未来么?”
“真是奇事,平日他来得勤,像是无时不在,今儿倒告假了?”
小胥吏嘟囔几句,旋即上前叩门。
殊不知薄薄门页之后,两个影子正紧拥。祝阴咬着手背,呜呜咽咽,却不敢高叫出声。叩门声愈急,祝阴心跳亦如擂鼓。若是此时有人推门而入,便能发觉他的狼狈模样。胥吏在门外高喊:
“司命大人,您在么?”
神君没答话,祝阴心里慌忙,却被按住后脑,黏黏糊糊地接吻。任他门外呼声震天,他们依旧如漆如胶。
“神君大人……”待唇齿稍分,祝阴灼热地吐着气,不安道,“不去理会他们,可以么?”
神君轻啮他的脖颈,吻印像细细的红豆。“不是说,要我专心么?”
祝阴红了脸,撑着发软的身子,死抿着嘴巴不敢出声儿。神君又偏是坏心眼,专爱欺侮他。外头的胥吏叩门叩得累了,索性转身离去,两人紧紧相抱。
祝阴搂着神君,胸膛剧烈起伏。他歇了半晌,忽而没征兆地发颤。神君放开他,方才发觉他泪如泉滴。
神君方以指尖拭去他的泪,他便忽而紧抱住神君,哽咽着道:
“神君大人,您莫要离开祝某,成么?”
“为何说我会离开?”
“祝某做了个梦,梦里您去了个山长水远的地方,祝某苦苦觅寻,却终不得见……”
心头似刀割一般难过。神君的唇此时却轻轻落在他眼角,吻去涟涟泪水,像敛翅的蝴蝶。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会一直在你身边,哪怕你丝毫不察,不曾发觉。”
“我不要看不见神君大人在哪儿!”祝阴突而抬了调子,悲哀地高声道,“为何只有祝某要当一个眼目无光的瞎子,不得拜见您尊颜?”
泪水愈流愈多,他急不可耐地仰头,触上了神君的唇。先是略带怯意的轻缓摩挲,继而是得寸进尺的含舐,仿佛要将对方骨血嗍尽,吞吃入腹。
神君的脸上难得地现出愕然之色。祝阴捧着他的脸,如奉珍宝明珠。亲吻愈渐加深,他们紧热绞缠。
“祝……阴……”
神君在喊他的名儿,似带着几分惊惶。意识仿佛沉坠入黑暗,他似是在穿过深而黯淡的海底。
一切声响像汩汩的水泡声。自遥远的海面上传来。他凫上水面,意识渐渐明晰。
唇上暖热的触感仍在,可四周却是一片如霜月色。寒风打着旋儿,在他耳旁盘桓咽泣。他兀然睁眼,却望见身下易情惊慌失措的脸。
祝阴猛然发觉自己正伏在拔步床上。
头顶是摇摇欲坠的摊棚,月盘自漏风孔洞里吝惜地露了一角,几缕白晃晃的月光泻在地上。红墙碧瓦的天记府与神君的影子烟消云散,甚么倒凤颠鸾、楚天云雨,皆不过幻梦一场。
更教他惶乱的是,此时自己正伏在易情身上,与其口吻相接。易情被他捧着脸,吻得气乱声噎,瞪着两眼,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
祝阴猛地放开他,狠狠抹起了嘴巴。
“神君大人呢!”
他急忙四顾,却见摊棚低矮,夜色寂寂。猛然想起自己这段时日下山来寻那恼人师兄断红线,故而住进了这寒碜棚子里。
与他言笑晏晏的神君已然消失,只余在冷寂月光里静默的一尊尊泥像。
易情大喘了一口气,惊魂甫定,良久才指着神龛里的神像,恼叫道:
“我怎地知道?这儿哪儿没有你那‘神君大人’?一堆废泥烂木,也值得这般供起来么?”
祝阴容不得人说神君坏话,心下大怒,跳起来将他痛揍一顿。再一想梦里的温言软语、活色生香,竟眨巴了眼,泪珠扑簌簌而落了。
“你哭甚么呀?”易情鼻青脸肿,叫道,“我半夜遭你爬到身上,莫名其妙挨猛吃了几回嘴巴,我才想哭呢!”
祝阴揍他脑袋,咬牙切齿道:“祝某正同神君大人作一对儿鸾俦凤侣,春风一度呢,谁叫你故意睡祝某身下!”
易情挨了一拳,听了这话,却似遭五雷轰顶。他慢慢爬起来,说:
“神君……和你……共度春宵?”
“是呀,”祝阴冷冷道,“若不是只无耻小妖搅扰,我俩正浓情厚爱呢。”
“放你娘的狗屁!”
易情忽而大嚷大叫起来,抄起木枕痛砸他。月光下,他的耳尖一片恼红,像艳靡的榴花。
“我才不会同你做这些事儿!”
【卷三 下有黄泉】
(一)兰蕙虽可怀
——
师兄醒来的那个夜晚,祝阴闭上眼,陷入了沉眠。多日的疲倦像一座山,猛然崩摧。他在石室的床上睡下,像紧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搂着易情,仿佛是在怕自己会溺亡于梦里。
他在梦中穿梭回久远的过去,梦里也有一座山,是被积雪似的浮云掩盖的浮翳山海。
浮翳山海坐落于荥州南,其中有十万蛟螭盘旋。闻说在未有人迹之时,山中便已被无数精怪霸踞。白云若雪,将连绵峰巅吞没。那雪似的茫白下龙游如织,嘶吼声像无边雷鸣。天廷千里眼曾下望过此地一眼,旋即惊叹:“妖龙多似满天星斗。”布袋和尚长汀子过此地时,亦哈哈大笑,道:“孽怪之多,似有恒河沙数!”浮翳山海氛氲弥漫,云气仿若绸罗,铺遍万里。四翼飞龙遮天蔽日,白首黑犬在四野飞奔,此处是精怪之乡,是无人来扰的乐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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