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怒:“你不知修缮一只月亮需花多少香火!”
“我知道,我就是这种败家性子。”小泥巴说,指了指宫门,“不过,我替你们解决了一件大麻烦,你们能不能让我先见鸠满拏?”
在众星官怨忿的目光里,他拖着文坚,走进中天宫。
中天宫里依然宁静,仿佛不沾半点嚣然烟火。小泥巴走在水银似的月色里,身心舒坦。他喜欢这里,因这里似一个静谧的美梦。只是这美梦如今被他打破了——窗格子里映出的每一只月亮皆被方才烛阴掀起的风刮得支离破碎,变成了残月。
鸠满拏背手而立,哪怕眼前只余残月,依然赏得醉心。听见他的足音,良久后微笑道。
“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鸟倦会归巢,我碰到棘手的事儿,也会想着回宫来办。”小泥巴恭敬地作揖礼,“大人,我想求你一事。”
“是解开缚魔链么?”鸠满拏回身,依然眯着眼。他的手伸向腰侧,却拔出一柄银鎏金剑。小泥巴心里暗暗一惊,明明是低微的中天星官,却有着灵鬼官的降妖剑。
银鎏金剑在缚魔链上一划,链子松开了。
文坚脱了桎梏,捂着嘴咳嗽连连。鸠满拏平静地道,“文坚,既解开了链子,你便走罢。我与易情有话要说。”
文坚爬起来,淡淡道,“我知道,因他是你身边的红人。”说着,他便跌跌撞撞地走了,独留两人在月色里盘桓。这下小泥巴却尴尬起来,虽说文坚方才那话并无嫉恨之意,听来却总有落寞之情。
中天宫里寂静下来,竹风安静地拂过廊庑,带来清淡的檀蕊香,像冰泉水淌过鼻尖儿。鸠满拏笑着看小泥巴,梧桐阴里洒下细碎的光点,稀稀疏疏地落在那俊秀而年轻的眉眼间。这位中天星官之首看着似个青年,实则已如盘根古木般沉稳。他温和地开口,话语却冷硬,道:
“你太惯着文坚了。”
小泥巴沉默不言,然而头微微低下。
“我知你是他带入玉虚宫的,然而那不过是一时提携之恩。仙途漫漫,那一时的扶携很快便如过眼云烟。放眼中天,有哪位星官不会自己卫道伏魔?剑道、丹道、符箓,他哪一样皆平平,且天资鲁钝,过了数年依然是白丁。”鸠满拏道,“而你,却是一株好苗子。我看得出你的宝术蕴藏神威,虽仍青涩,但前途不可限量。你的剑法也极凌厉,我遣人打听过,你是师承了三洞剑尊罢?在中天星官里,你是最有可能爬上重天之人。”
小泥巴撇过脸,他的心忽而有些慌,心膛里像下起了暴雨,心跳咚咚的急响。
“大人,您过誉了。”
“不,我并非过誉。自人至仙,不过只越了一重天,可咱们与紫宫尚隔八重天。你知道么?人与仙的分别,甚而比不上中天星官与成天星官的分别。”
鸠满拏说着,拍了拍小泥巴的肩,语重心长道。
“你若是认我这上峰,便也知我良苦用心。早些远了那叫文坚的小子罢,他不过一块朽木,不是可雕之才。”
小泥巴却摇了摇头,决然而干脆地道。“我不要。”
“为何?留在他身边,是能得到甚么好处么?”
“没甚好处。可若是连我都走了的话,他这天上地下,可真再无一个亲朋了。”
小泥巴望着残月,虽破碎而带着缺憾,却依然掩不住那洗荡寰瀛的光彩。他坚定地摇头。
“我是他的最后一个朋友,我不能走。”
(四十一)弱羽可凭天
“下作黄子!”
“遭瘟玩意儿!”
晨起去扫天阶时,小泥巴忽听得有人高声叫骂。他扭头一看,却见白玉阶上站着两人,跪着一人。站着的是两位中天星官,皆是青年模样,朱经间道锦衣,银镀金带上佩象牙鞘短剑,下巴昂得极高,略显几分公子哥儿的脾性。
跪着的却是文坚。脸白着,紧抿着唇,一副隐忍的模样,颊边却盖着鲜红的五指印。道服被扯松了,落满灰尘与脚印。
那两位星官似是对其怒极,有一人揪着他前襟,使劲儿扇他头脸,叫道:“福神大人将至,我让你去打点好茶水,你倒尊贵了,将那蒙山清峰茶全糟践了,泼到地上,还说你不干这种下等活儿的人。呸!娘遭驴吊入的,你端甚么架子?”
另一人也发狠踹着他,破口大骂道,“你这贱种,瘟鸡,假清高甚么?”
文坚一言不发,只是用手护着脑袋,任由他们踹打。他总是这样,独来独往,一副倨傲模样,如刚开刃的利剑,故而总遭人嫌唾磋磨。
一中天星官冷笑道:“我昨儿去理鸠满拏大人的书斋,见了八重天上传来的天书谕示,其中点了些聪明伶俐、将来大有可为的星官,又批点了些前途无望的孬种,这厮便被冠了孬种的名号。那发布天书谕示的司命定是知晓每人前程的,他既被称作无能之辈,那便是说往后断然再无崛起的可能。喂,小少爷,你听到这话了么?你一辈子就该当是个窝囊废!”
嘲笑声里,文坚冷然跪坐着,对这些话漠然置之。见他无动于衷,两位中天星官更怒,一人用力往其胸口一捶,文坚痛得弯下身去,却有一样物件从胸前掉了出来。
那是一只白玉透雕香囊,玲珑可爱。中天星官见了,眼疾手快地将其拾起,嗤笑一声:“哼,倒带着个女气的玩意儿。”
出人意料的是,那中天星官一拾起香囊,先前仍麻木不仁的文坚眼里却掠过一点怒色,猛地蹿起,去抓中天星官们手里的香囊,叫道:“还我!”
中天星官一惊,旋身避过,讥讽地笑道:“我以为这厮儿是哑巴呢,倒也是能吠一二声的。”说着,却手上用力,像是想扯裂那只香囊。
小泥巴眼里容不得这等事,他二话不说,赶忙抄着笤帚奔过去。一踏天磴,他便痛得浑身发颤,然而终究还是爬上去了,且使出天穿道长教予他的十八罗汉手的本事,将中天星官们揍得抱头鼠窜。
末了,小泥巴恶狠狠地对他们扬拳道:“他是我兄弟,你们往后若敢欺侮他,我请你们吃拳头!”那两个中天星官也不敢留,赶忙撇下香囊,逃之夭夭。
待那两位星官走后,小泥巴拾起香囊,吹了吹上面的灰,蹲下来,将其递与文坚。文坚一言不发,夺了那香囊,塞回胸口。
“没事罢?”小泥巴问。
“千刀万剐尚且受得,挨几拳怎会有事?”
“你也该改改自己的性子了,待人铁板似的硬邦邦的,软下来些又怎样?”
“应改性子的不是我,而是他们。”文坚道,“好狗不挡道,只有疯狗才会乱咬人。”
小泥巴知他油盐难进,难劝得很,便索性扯开话题来。他站起身,望着天阶之下。只见得紫烟渺渺,雪云丛簇,白玉磴如长龙般盘旋着,没入云梢。小泥巴忽道:“说起来,你爹爬上天磴后便没了影儿。”
文坚正坐在天阶上,抱着膝,孤仃仃地蜷着身子。闻言,他淡淡地回了一句:“我没有爹。”
“嗯,我也觉得那人不配做你的爹,那就叫他你仇家好啦。”小泥巴道,“你仇家不见了,你不在乎么?”
文坚却道:“他又不是我爹,要去哪儿便去哪儿,我在乎甚么?”
小泥巴哑口无言,转念一想,兴许是文试灯爬几级天磴便承受不住,掉回人间了。不管怎样,如今他们已是星官,区区凡人对他们不成威胁,于是暂且不顾这人的行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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