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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41)

作者:群青微尘 时间:2023-05-03 10:22:49 标签:仙侠 玄幻 欢喜冤家 相爱相杀

    天书问:“你想好了?”

    “不就两个选择么?还有甚么好纠缠的。”易情捋袖,“快点,我赶着回去收拾师弟呢。”

    “真是愚迷不悟。为甚么要选择接受痛楚呢?”天书道,“你将魂神和知觉奉予我,那该多好啊。再也不必畏寒热、惧疾苦。活着本来便是一场长痛,而你如今却想要雪上加霜,火里添油。”

    易情朝它翻白眼,说:“你真的好罗里吧嗦,讨价还价,收贷息似的。你是不是很小气,其实一点都不想给我东西?你再说话,看我不撕烂你的纸糊嘴巴。”

    影子默然无言,伸手往他额上一点,最后说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将来总有一日,你会懊悔无及,抱恨终天。”

    一道明光忽而在眼前绽开,四周明晃晃的,像点了千万盏白纸灯笼。墨迹如龙鱼,在身边摆尾游开,清风再度拂掠,天地在被一点点地染上斑斓颜色。

    人影又化作稀零的纸屑,在空中纷乱飞舞,像随着春风散落的杨花。天书说。

    “从今往后,疾痛将常伴于你身,直至你魂销命殒,薪尽火灭。”

    ——

    卫河之上。

    一叶扁舟从天坛山上流下,在白浪间漂泊。岸旁的柳树生了茂叶,碧枝摇荡,像落了一片浓浓烟雨。

    天穿道长让门下两位弟子下山,去除大梁城中时而出没的三尸鬼群。传闻它们会在夜半更声过后悄悄顶起十页瓦棺,掘开坟茔,在街里垂手游荡。有时更夫以为它们是醉汉,拿锣槌敲它,却会被猛扑上暴吸一顿精气。翌日,人们便会在街旁发现一具软瘫的尸首,骨头似被抽没了,像一只空落落的皮袋。

    城里有些传言,说是近年的山向不利,山洪冲垮了近处的土山,四座泥丘立在了大梁四方,众山的阴气便如四方溪河般汇入城中。势家手足无措,遣人四处奔走,邀了几个道士来剪纸衣,敬土地神,可三尸鬼却不曾少过,反而越聚越多。

    祝阴领了命,和易情一同下山。他坐在船头,百无聊赖,拿着新摘的樟木叶断断续续地吹请神调。

    易情在他身后四仰八叉地躺着,时不时将书页翻上一翻,这师兄看书翻得极快,书页流水似的哗哗作响。祝阴不由得心头有些焦乱。大师兄亲口承认了自己是个妖鬼,祝阴在他睡着时摩挲过他的面容,只觉指尖触及的肌肤光滑却暖热,像洁净的釉瓷,不似个冰冷的鬼怪。祝阴心里愈发迷惑不清,他该拿这师兄如何是好?

    但他同时又觉自己仿佛得了反胃病,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每每离易情近一分,喉头、胸口便似哽噎着一块巨石。厌恶仿佛蒿草,不知觉间已在心中生得老高。

    “…呜!”

    身后突而传来一声呻吟。祝阴倏然回头,却发觉易情抛了手上书册,捂着头,在船板上痛苦地打滚。

    小舟左摇右曳,绸子似的河面像被撕裂。易情忽而无端地哀号,一张脸雪一样的煞白,捂着脑袋的两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师兄…怎么了,师兄?”

    祝阴禁不住扶着船舷,往易情那处挪了几步。心中的疑窦在悄然滋长,这是甚么引他上钩的奸计么?可易情抱着头,一迭声地呻吟,下唇咬破了,滴下几粒玛瑙似的血点,不似是作假。

    他凑过去,犹豫了片刻,抓住了易情的手,将人翻过来。易情的手心冰凉,像一块石头,却又沁着津津的冷汗。易情勉强睁眼,墨色的瞳仁里倒映出一抹红影。

    “是害了甚么病么?可要吃甚么药?”祝阴蹙着眉,问。

    红衣门生俯身,静静地听着他的息声,一时无措。也不知这师兄是怎的了,突然在船上撒泼打滚。易情喘着气,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忽而扬笑道:

    “总算见着个有人样儿的你了。”

    头颅如被劈裂一般疼痛,脑中仿佛被楔入铁签,胡乱翻搅。天书让易情重入人间,却在他的头脑中施以痛楚。

    祝阴一怔,不知他说的这没头没尾的话是甚么意思,却忽觉手里一松。原来是易情的手软垂了下来,落在船板上。再转头时,却发觉他眼目发颤,一身白袍被冷汗浸遍。他看上去虚弱得紧,像一张薄纸,仿佛要一触即破。

    “…真是晦气。”易情勉力笑道,笑容里却有掩抑不住的欣喜。

    他旋即阖上眼,昏死了过去。

   

(三十)血雨应无涯

    小舟倚了岸,祝阴系紧船栓,背着易情踏上水漉漉的青石板。渡口船桅如林屹立,一艘艘运米船在河面上挨挤着,却静悄悄的没有声儿,渡亭里空空寥寥,半个渡工的影也无。

    祝阴背着易情往前走,只嗅得大梁城中有一股浓烈血腥气,缠在鼻尖久久不散。远方似有千万阴魂哭嚎,嗥声像海潮一般起伏,一浪接着一浪,于是他心里不禁紧了几分。易情软绵绵地伏在他背上,已昏厥了过去。

    入了市口,廊坊里没一个人,载货的板车四散着,横七竖八地躺在街衢里。祝阴走过去,却听得背上有些细细的响动。他这师兄微哼一声,悠然转醒。

    易情迷茫地扑眨着眼,忽而自祝阴背后伸手。身旁恰是一架货车,架子上挂着晶亮的饰物,易情从货车上取下一支纸风车,别在了祝阴前襟。

    红衣门生略微愕然:“师兄,你这是怎的了?”

    “我看你很想要这玩意儿,便先送给你了。”易情说,又开始蚊子似的哼哼,那哼声细细的,每一下都似挠在了祝阴心底。

    “若不是师兄伸手去拿,祝某还不曾发觉此处有风车。师兄又是怎样知晓…祝某想要此物的?”

    易情将脑袋埋在他肩上,模模糊糊地说:“我未卜先知。”

    祝阴满心疑虑,话锋一转,道:“师兄好些了么?方才您突然倒下,实在是让祝某担心得紧。”

    这回他话里倒无太多讥刺之意,似是真对易情十分担忧。易情却伸手捂住他嘴巴,央告道:“你别说话,一说话我便头疼得厉害。”说着,又轻声呻吟起来。

    红衣门生果然闭口不说,走到巷口时,易情忽而搂紧了他的脖颈,道,“放我下来。”

    见祝阴不放,他才放软了口气:“求你了。”

    放倒是放下了,但易情显是站立不稳,半个身子挂在祝阴身上。脑袋倚在他肩窝里,前额滚烫,吐息也似炭火一般热辣。祝阴问:“师兄能走么?”

    易情捂着额,说,“约莫还是…不能走,头痛得紧。”

    祝阴却不肯再依他了。经这段时日,他发现这师兄是给点便宜便卖乖的人,于是便说:“痛的是头,师兄莫非是拿头走路么?”说着便搀着他,带他一瘸一拐的行路,任易情哎唷叫唤,也不去理他。

    两人往狭巷里走去,易情却忽地将搭在祝阴身上的手收回,往前敞开,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师兄这是在做何事?”祝阴沉默良久,问。

    易情揉着脑袋,痛得龇牙咧嘴,“我在等人。”

    “等人?”自方才起,这师兄所为便教人难以理解,祝阴不由得困惑,歪过头问道。

    窄巷里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方隐隐有虫声嗡鸣,铺天盖地而来。祝阴猛然抬首,一个着鹅黄衫子的女孩儿从巷中急奔而出,发丝散乱,衣上污渍大片。见了眼前两人后,她眼里盈泪,猛扑到易情怀里,叫道:

    “救命,救命!街里忽地飞来好、好多虫子,密密麻麻的,将余伯、霍大哥…还有好多人啃成了骨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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