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犹如饿狼,将她一下搡倒在床榻上。
“秋姑娘,我真想你呀!”他着急地扯着系带,仿佛那是一条缠腰的毒蛇,“自那日以来,我非但心里想着你,这身子也无时不刻在惦念着你……”
秋兰咬牙切齿,对文高来说是欢乐,于她而言是一件无比苦痛之事。
文高浮薄地笑着,说:“你在恼些甚么?”他忽而伸手扇了她一巴掌,喝道,“像你这样的风尘女子,在我面前拿甚么乔!”
脸上挨了一巴掌,秋兰像是嚼了辣椒,腮帮子又痛又辣。可更痛的却是一颗心,像是被刀割了似的绞疼。
文高像一块石头般沉甸甸地压着她,“我告诉你,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可将你捉回来。你想叫人害我,也是万万害不得的。一来是我有一群可上刀山、下火海的好侍卫,二来是我的显赫地位,我是禄神的人间的凡体……”
秋兰的衣衫遭他扯乱,她仰着面,梦呓似的道:
“……凡体?”
“是呀,每逢灾荒之年,常会有势家求神护佑,不是么?可神明不得随意显凡,若是现世,便需依附凡人之体。神仙若如水,凡体便是盛水之瓶。”文高舔了舔唇,道,“我是禄神凡体,若我有恙,禄神便不愿降世。我若死了,那便是人世损失!”
他用力掴秋兰:“来呀,好好伏侍我呀,我可是这世上无人敢轻慢的禄神凡体!”
秋兰却听得如丧魂落魄。回忆闪过眼前,她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那时的她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模样,有一对哀愁的杏眼,凤钿纱衣,被海岱的族人扮作尸祭之尸,欲让死去的宝林的魂神降于她身上。
那时的她大抵也是文高口中所说的“凡体”。族人不在乎她是谁,只在乎她的壳子能不能唤来亡魂。
尸祭进行到第八日,死去的贵人并未显灵,族中长辈骚动不安。他们动着干瘪无牙的口,交头接耳:
“唤不来嫔妃,可试一试请神……”
“连亡魂都唤不来,神可请来么?”
“呵呵,说不准可歪打正着……”
族人商议罢了,决定可请高禖神一试。高禖司爱恋、婚姻,秋兰是女子,约莫是与这神明有些缘分的,要她唤来膀阔腰圆的粗卤武神还不大可能。
他们摆起竹香案,秋兰与牲肉躺在上头,身上撒满彩花人胜。念诵声悠长重迭,她在案上躺了三日。
三日之中,她仅饮些粥水,早已头昏眼花,眼前生出烟幻,且头痛欲裂。神灵未降临,族人十分失落,纷纷离房而去。
空寂的请神房中,她孤独地躺着。耳边忽而传来清脆的笑声,她扭头望去,却不见一人。
“瞧你这般孤寂,要我救你么?”
那声音道,娇妍而年轻,像是个少女。
“你是谁?”她动着焦裂的唇,轻声问道。
“我是降于你身的神明。”那声音道,“不过很可惜,不是你们想要的高禖神,算是她的女儿、她的子嗣。”
“那你……请回罢。”秋兰说。
“呵呵,呵呵……竟然关门拒客么?”
“你不是高禖神,会惹我爷爷、爹娘生气……他们若生气了,便会拿我来打……你说不准也会一块儿被打。你不想被打的话,那便快走罢。”
那声音竟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再度响起时,那声音里少了些欢愉,添了分沉静。
“我不走了,我有些中意你。你若将躯壳让与我,我能从此教你不受欺侮,教你带金佩紫,做显奕之人。”
“我不让。”她虚弱却坚定地摇头,“这世上还有很多好吃的玩意儿,我还没亲口吃上……”
又是一阵欢快的轻笑,神灵的笑声像风铃一般在耳边盘旋。
“那我便沉眠在你身侧好了,待你唤我名号之时,我便醒来。”
“你叫甚么名字?”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声音笑着道:
“我是——少司命。”
一刹间,回忆如潮水般褪去,水银似的月光铺满眼帘。秋兰惊恐地睁大了眼,一个黑影如天狗般咬去她眼前的光亮,文高淫恶的脸充塞视界。
文高捏着她的下巴,不满地问:“发甚么愣?在想甚么?”
秋兰勉强地笑,“在想如何伺候您。”她艰难地伸手,拨弄头发,“奴绾发未散,头上硌得怪不舒服的,待散了发,才能好好伏侍您呀。”
文高道:“快些散了,别磨蹭着……”
他话还未说完,却见眼前掠过一道黑影,那是他左眼见到的最后的景色。秋兰紧握木簪,簪尖深深扎进他眼眶,迸出血花!文高惨叫一声,捂住血流如注的左眼。
惨白的月光之下,秋兰从床榻上撑起身,粗喘着抹去脸上星星点点的血痕,眼神冷厉,仿若鬼魅。
文高看着她,惊恐之情涌上心头。他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往后退,朝门外大喊。
“侍卫!侍卫何在?有人伤我!”
后退的脊背碰上了一对布履,一个含笑却冷冽的声音道:
“都不在,且这儿还有人不但欲伤你,还欲杀你。”
文高猛然抬头,却见神君伫立于薄白月色下。目光冷如夜雪,仙姿隽雅。
“文坚……你……你还活着?来这里作甚?”文高汗流至踵,甚而如见厉鬼,“你说……你要杀我?”
神君背着手,道:“是啊,大义灭亲。”
“我是你兄弟……”
“正因是血胞,才须清正家风。家中人都管不得的事儿,外人哪里管得?”
文高红了眼,索性不再与他装模作样,破口大骂道:“挨人入的小崽儿!你做的恶事便不多么?来这里同我装甚么道貌岸然?”
神君忽而神色一黯。文高又唾道:“我懂啦,你是同那小娘儿们一伙的罢?同设一个白抛局来诓我!文坚,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你早该是死人啦!我不但杀活人,杀死人倒也有几分本事!”
神君说,“上一世,你杀了数人。”他指尖微动,墨迹流淌,虚空里现出一柄尖锐的银鎏金剑,刃上寒波渺渺。“那时你只偿一命,余下的罪,今世还罢。”
秋兰站在床边,手足无措。神君见了她,先和顺地一笑:
“秋兰姑娘。”
少女望向神君,眼里水光盈盈。
“我先前要你去杀他,倒不是真想叫你痛下杀手。我只是想瞧瞧你有没有改变命运的决心。”神君说,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那笑容教秋兰看不懂。“一开始,文高只可死于花柳病,现在,他又有一个结局了。”
神君提起剑,目光寒冷如霜。
“被人杀死的结局。”
“你……你想做甚么?”文高惊恐地大叫,他四肢着地,如泥豕般绕过神君,爬向门外。“侍卫呢?侍卫何在!”
神君却道:“不在此处。”
寒云漫天,淡月胧明。文高爬出门,却觉先前守在门外的侍卫皆不见踪影。晚风猎猎,吹得他遍体生寒,他忽惊觉整只画舫的二层已与一层分离,他们竟是在被游荡的水墨托于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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