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龙奋力扭动,那结却打得愈紧。易情看着它们讪笑,问左不正道,“你捉它们来作甚?”
左不正说:“自然是有妙用。”她扭头,对它们说:“喂,臭地蝼,你们之中有管雨水的么?”
五色螭龙们对视一眼,忿恨地磨着牙道,“咱们凭甚么告诉你……”
左不正解开它们的尾巴,又紧紧地打了个双钱结。成团的螭龙们痛得打滚,七嘴八舌地叫道:“我说!”“我来说!”少女放开它们,那五只脑袋又凑在一块儿撕咬起来了,红螭咬着青螭,黄螭衔住白螭,叫嚷声胡杂,“我先说!”“你不准说!”
左不正将它们的脑袋拉开,鼻青脸肿的青螭才怯生生地道,“咱们龙种里本有个管雨水的,可后来上了天廷做了个芝麻豆点儿大的小官,如今便无人来管了。”
“连下雨都管不了?你们随便寻条长虫来管不成么?”易情只觉难以置信。
红螭叫道:“不成!不成!雨乃天地之施,如何落雨得全听雨师的吩咐!哪儿需贫水,哪儿需淖积,落几滴雨,都得听上头安排,咱们担不起这责!”
左不正说:“所以,你们没人…呃,虫管这事儿,天上就不会下雨?”
黄螭忿忿地叫,“咱们不是虫,是尊贵的龙种!太上帝说啦,凶年时不许下雨,要下的话,需得降十倍于常年的雨量。”
五条螭龙阴险地嘻嘻笑起来,“愚昧的凡人,在凶年里不是渴死,便只得淹死,快哉快哉!”
左不正掐住它们的脖颈,甩了几圈,螭龙们登时尖叫连连。少女说,“够了,我知如今是无管雨的龙在了。那我换个问题,你们中有哪个会喷水的,说。你们若不说,我便将你们拧成麻花,用碧油煎了。”
一条细而弱的蓝螭被其余四螭叼了出来。螭龙们尖叫:“是它!”“只有它会吐水!”
左不正拎起那蓝螭,在刀锷上盘了几圈,对它凶神恶煞地道,“那你就跟着我走,知道了么?我叫你往地下禾田吐水,你就给我吐。”
那蓝螭战战兢兢地点头。左不正很是满意,将其余螭龙一抛,远远丢进云海里。易情躺在祥云上翘着二郎腿,欣慰地瞧完了这一场闹剧。看来他在人间后继有人,在阻遏凶年此事上,左不正兴许要比他做得更好。
待左不正跃回祥云上,易情叼着一小缕飘飞的云絮道,“光是往田里浇水有甚么用?如今这地里皆是土,并无柔壤,坏土上哪儿生得出好苗?”
左不正说,“这也好办。”
她踩了踩祥云,那云气便驯服地下落,一瞬便坠了千丈。三人向下飞跌,一会儿便降落在地。四周是一片幽山静林,翠色绵绵。一道土径边立着一株大栎树,树下立着只小小的土地神龛,神龛前摆一大竹盘,上置祭拜用的公牛蹄子与蒌叶。左不正跳下地来,用力跺了跺脚。见地里没动静,她便走上前去,一刀劈出。两人合围粗的栎树坠了下来,倒落在地,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烟尘滚滚而起,易情抱着左三儿,瞠目结舌。待尘灰落定,三人眼前却现出个人影。只见那人身形矮小,巨首儋耳,皱纹满面,乌帻白衣,像是个怪小老头儿。那小老儿死死撑着栎树,不教它倒下,脸涨得血一般红。
小老儿叫道:“是谁劈了这树!”
左不正笑嘻嘻地上前,道,“是我。”
“为何要劈!”小老儿心急如焚,扯嗓嚷叫,“这树倒了,老拙的屋舍便没了,你不知道么?”
少女东张西望,故作不知,吐舌道,“哪儿有屋舍?我瞧这里稀无人烟,离最近的小张庄也有几里路。”
她低头一看,见小老儿两股战战,拼命护住树下那伶仃的神龛,忽而露出一个狞邪的微笑。
“唉呀,我知道啦,这树下的小屋便是你家罢。真是失礼了,因为那鸟窝小里小气,我有目疾,还一时不曾发觉呢。”
小老儿竖起冲冠怒发,叫道,“无礼凡人!老拙是郑县地衹,辖方圆二百二十五里地!你无缘无故劈裂神树,欲毁神龛,定会遭天罚!”
左不正微笑,“唉呀,老伯,原来你便是土地神呀。我方才叩地,你却不出,以为你不在家,不想你却是个闭壳不出的王八,待我将鳖鱼下了锅,你便自个儿爬出来啦!”
土地神勃然大怒,伸手从地里抽出几杖,打向左不正。左不正却轻盈闪过,拿金错刀鞘将老头儿抽了个四脚朝天。
小老儿转瞬间被她打趴在地,哀叫连连。左不正提着刀,笑盈盈地在他身边蹲下,拍了拍他的秃脑壳。
“神仙大人,我所求不多,就是想叫你多将这儿的地翻成‘天’字地,最好能肥沃多产,好教人在凶年里也种得出粮。”
土地神被她打了个仰面朝天,登时敢怒不敢言。喉头滚动了半晌,他瞪着发红的小眼,叫道:
“岂有此理!有这么求神仙的么?”
少女莞尔一笑,笑意如春风清流,却透着教人胆寒的傲意。她道:
“我哪里是在‘求’你?我是在‘请’你办事呀!”
(二十二)桃李偶同心
沧海之中有一度朔山,幽都的入口便在山上。穿过成片幽深的桃林,无数红灯笼悬于树梢,像森然的鬼眼,静静地为来人引路。每一株桃树下皆有一座四尺丘坟,无数佩剑的守陵户在此盘桓。黑暗如同墨汁,画满四极八荒。复行数里,便能望见一座大城郭,官衙大门敞着,鬼吏列成方阵,严整地行过,步声犹如轰雷。无数幽魂被牵引至大殿之上,昏暗烛火里,一个绯服人坐于中央,正埋首给幽魂们判罪。
近来是凶年,入阴府来的幽魂熙熙攘攘。殿中尽是鬼头,一块砖上能挤着二十只鬼魂。罚恶司的钟馗累病了,便只得将职责推予一个小小录事。那录事复姓白冥,名不夭,平日里只抄过些文书与鬼魂名姓,如今却被钟馗推了来,坐在殿上,只觉两股战战,几欲尿湿裤子。
白冥不夭脱下青衣,换上绯袍,装成判官模样。一个个鬼怪被吏员押至孽镜台前,照出生前善恶。有些曾吃过粗酒、劫过法场的红脸膛恶汉被押上来,他瞧得心头狂跳,一个字儿在舌尖反反复复地滚动,始终蹦不出口。他生得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像个文弱书生,在这鬼气森森的大殿里显得卑弱而可怜。
今日祸不单行,他才审毕二十二只鬼魂,却听得殿外一阵骚动。抬眼望去,只见鬼魂群中如起波澜。一道云气突而奔涌而来,如一匹烈马般左冲右突。鬼魂们惊叫着被掀开两侧,万头攒动的大殿上分开一条径道。
地府里从无云气,只有会掩埋骨骸的沙尘。白冥不夭心惊胆慑,如有蜂虿入于怀袖,惊恐地掷了笔,高叫道:
“来者何鬼!”
一个影子利落地跳下祥云,笑声如银铃般叮当儿作响。
“我不是鬼,是人!”
那是个形貌昳丽的少女,黛蛾淡远,笑容如盈盈芙蕖。只是她那一身铿锵铁铠、手中所提的金错刀在告诉殿上的小录事,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白冥不夭瑟瑟发抖,强作镇定,叫道,“你是活人罢?来阴府作甚?吏员,将她撵出去!”
左不正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系带上的刀鞘。刀柄与鞘身迅捷挥出,像翻飞的蝴蝶,一下便把左右鬼卒打进地里。
小录事见状,吓得心胆欲裂,脑袋已钻到了堂案下,独留一个贴在官帽椅上的屁股。他慌忙改口:
“够了够了,办事儿也需有个先来后到,你去队列末尾等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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