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火光里,他忽见易情脸色愈发惨白如雪,放缓了口气问道:“怎地了,师兄?你放了太多血了,还是休整些时候罢。”
易情苍白着脸摇头,他指尖在腕上一画,如挥毫般在创口处泼出点点墨迹。
奇的是,那墨迹覆住创口,转瞬间便将其吞噬得一干二净。祝阴一惊,问道:“您又使了甚么妖法?”
易情勉强微笑,道:“这法子以往已使过一回。我将将来的自己‘画’了出来,和今夜的自己作交换。今夜受的伤,数月之后才会浮现。”
他一面说,一面毫不留情地在身上各处执刀割出狰狞的血口。血如红缯般垂落,泻在九狱阵迹上。祝阴猛然扳过他的肩,口气里不免染上焦灼。
“受这般重的伤,数月之后,你会死的!”
“可若不于今夜毁去阵法,我俩便会死。光是杀象王仍不够,他操棋甚多,难免留有后手。”易情向他虚弱地狡黠微笑,“现在,你肯去杀七齿象王了么?”
祝阴心中怒气翻涌,冷哼一声,甩开了他的肩。
真是只刁猾的狐狸!他明知自己没法眼看着牵了红线的人死,故意说出这些话儿激自己。腥甜的血气娆媚地勾着鼻尖,教祝阴心焦意乱。
祝阴踱着步,心乱如麻。他暗忖,既然自己不能杀凡人,却也有许多法子教七齿象王生不如死,眼下紧要之事,是要先寻到这为祸世间的罪魁祸首。
可这竖穴地宫径道密密麻麻,犹如蚁穴。每一条道后皆是浓稠而不得见的黑暗,七齿象王究竟藏于何处?
一片死寂里,忽而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嗒。
那人似着铁靴,在狭小的径道中前行。尖利的摩擦声轻轻搔着听户,刹那间,祝阴怛然失色。
易情抬起头来,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腕,道,“怎地了?”
火折子忽明忽暗,祝阴神色阴晴不定。
“有人……往咱们这处来了。”
嗒。那铁靴又响一声。在这死寂而阴森的地宫中,有人在缓步前行。在眼前密如辰星的岔道前,两人忽而胆战心寒。杀气犹如急风,掠过他俩脊背。
“来者是何人?”易情问,“是象王么?”
祝阴说,“不知。祝某的风似被他斩落,来人深不可测,实力大抵在祝某之上。”
易情侧耳倾听,说:“有粗糙擦磨声。似在侧上方。”
祝阴神色凝重。他长吁一口气,拔开腰间降妖剑。剑刃映着火光,似有一轮落日沉坠于其上。
“师弟,你去哪儿?”
“那是断角擦在岩壁上的声响。祝某去会会老友。”
易情心头猛地一颤。来人是冷山龙!
冷山龙在此,七齿象王也会在左近么?他记得那人曾是天廷灵鬼官,武技仅次于龙驹。在上几世中,祝阴与他相搏,不曾赢过。
“敌不过便躲!”易情压着嗓儿,急切地道,“地宫四处是暗道,别同他硬碰硬!你觉得你若是与他撞上,情势会如何?”
祝阴突而回身,一把捉住了他的手。易情还未反应过来,却见他不客气地张口,一口咬上自己的指节。
尖锐的犬齿刺破皮肉,易情吃痛,可旋即却觉柔如缎子的舌贴上了创口,轻轻舐弄。
祝阴在啜吸着他的血。
龙种遇血则狂,易情隐约想起了在天记府时见过的古籍,书里曾有这番记载。祝阴方才便心燥难耐,想必是他方才的放血之举刺激到了祝阴。而他曾为神仙,血中确蕴神力。若是教祝阴吸上一二口,却也无碍。
明灭火光里,祝阴神色晦暗。他狠狠咬了易情一会儿,又吐出手指,唇边仍逸着一抹血迹,道。
“都怪师兄流了这么多血,害祝某神志不清。您问情势?若是为师兄打下手,那定然是凶多吉少。”
他提起剑,转身离去。
“但若是为了神君大人,祝某会战无不克,一往无前。”
(三十七)苦海无边岸
祝阴走了。
易情捂着鲜血淋漓的手,在泛着鲜艳红光的九狱阵中呆怔而立。四周一片凄暗,他于其中孤苦伶仃。
他本意是先放血破阵,再去寻七齿象王,借祝阴之力阻那臃肿男人再动手脚害人性命。可如今祝阴独自去应付冷山龙,令他犹失一臂。冷山龙在左近,七齿象王会与冷山龙在一起么?还是说,冷山龙只是个诱祝阴走开的钓饵?
心绪纷乱如麻,正在此时,易情忽又听得地道的另一端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这回来的似是不止一人。
易情一个激灵,手指一动,用宝术“形诸笔墨”画去臂上伤口,掐灭了火折子。他所在之处颇为敞阔,石柱林立,他顺着山檐柱往上爬去,灵巧地藏身在踩步金上。
不多时,一群戎衣罩甲的左氏家臣行来。为首的一位却格外令人瞩目。那人嘴吻凸起,两眼黄豆样的小,头戴银簪,一身窄袖小带戎服。他走得很慢,宛若巉岩泰岳,步子重逾千钧,杀气盈天。
那凸嘴小眼的黑衣人在洒了血的九狱阵处驻足,低头打量许久,慢悠悠地道:
“有人……坏了这九狱阵。”
一旁的伴当见他神色不悦,忙不迭抖索着道,“清河大人,咱们自昨日起便把着左府大门,并无外人入内,咱们、咱们也不知是为何呐。”
那叫清河的黑衣人面目果真生得似一只大鳖,嘴突瞳圆,话音也缓慢而悠长。他眼里霜光一闪,慢腾腾地道,“既无外人入内,那破坏此阵之人……便是府中人了。”
他蹲下身来,伸指蘸了一点覆在阵上的血迹,放入口中。
“真是香甜……”这叫清河的黑衣人桀桀笑道,用舌舔着唇,口里探出寒光锃亮的利齿,“破这阵法的不是常人,其血亦犹如陈酿,饱蕴神力,不是常血。”
他舔舐了几下带血的指头,仍不餍足,竟四肢趴伏在地,像只龟鳖般伸舌去舔地上血迹。易情在石梁上瞧得一身恶寒,此时却又见他直起身来,对一旁的伴当招手道:
“喂,你过来。”
那伴当直脖瞪眼,抖抖索索,却也不敢抗命,小步行过来。那叫清河的古怪黑衣人却突而血口大张,伸出两排铁齿钢牙,一口便将那伴当脖颈咬断!
其余人惊惶地后退,却拼命捂住口,不敢出声儿。清河如饮佳醴,用力啜吸着断颈处的血液。罢了,将那断成两截的尸首抛到一旁,缓慢地叹息,“滋味不够妙……与地上流着的这些血相比,便如稗草与牡丹相较……”
“待我寻到这放血破阵的人……”他伸舌舔过染血的唇,低低地发笑,“便要将他,吃个一干二净。”
清河站起身,泛着贪光的两眼仍紧盯着地上的血迹。易情在暗里窥探着下方动静,却忽见他系带上有一枚枣木牌摇摇曳曳。
此人也是灵鬼官?
易情惊出一身冷汗,就着晦暗的火光仔细一看。那叫清河的人两耳狭小,几乎不显耳孔,生得颇为怪异。他在心底翻来覆去地嚼这名儿,突而一惊——此人是清河鳖!
天廷灵鬼官皆曾为精怪之身,只是后来收归了太上帝麾下。大司命在天记府中阅过些古籍,记得清河曾有一鳖精出没,伪作男子成家立业,那时因未伤人,又立有敷土治洪之功,故而龙驹将其收归云峰宫。
只是他不曾想到,一个曾救济人世的精怪竟为七齿象王所用,做了象王的狗腿子。象王能动用的灵鬼官不止冷山龙一个,莫非还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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