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山龙正要开口,却见一点花瓣落了下来。
狂风摇落芳丛,梅花星星点点而落。只是这含雪娇萼如今正在风中暴烈旋动,每一瓣梅花儿皆化作伤人利刃。花海拥围着祝阴,可冷山龙却知那并非招引胡蝶的娇花丛,而是无数已出鞘的利刃。
祝阴指尖微动,梅花瓣便如骤雪而落,撕破风流,向冷山龙斩去!冷山龙高喝一声,将青石门高高甩起,挡住花雨,另一只脚却猛地跺地,掀起濛濛烟尘。
男人的影子在尘灰后消弭,祝阴咬牙切齿,驱起流风,欲要赶散尘幕,可一个影子突而冲破汪瀥狂岚,转瞬即至他眼前。
寒芒如星一闪,是白蜡枪的枪头!
祝阴魂惊魄惕,手已如飞电般探上腰间鲨皮鞘,拔出降妖剑。剑刃格开白蜡枪,他却忽觉那枪轻得过分,似是只有半截儿。
探出流风,他猛然惊觉,白蜡枪已被从中拗断。不过是片刻分神,冷山龙已冲开沙尘,手中枪棍旋出绚丽花弧,一棍捅至他胸口!
祝阴以一臂格挡,却被撞断了手骨。他不依不饶,顷刻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臂弯夹住了枪棍。
“自投罗网。”祝阴冷汗涔涔,笑容却讥刺不减,对冷山龙道。
冷山龙也哈哈一笑,“是么?可我瞧,你才是只扑火飞蛾!”
他脚下猛踏陶板砖,竟将那砖石踏下半分。一刹间,在列成螺纹的甬道上嵌着的青石板门竟齐刷刷弹开,一派黑光锃亮的八寸连弩澎渀齐发。这是墓室中的机关陷阱,冷山龙方才左冲右突,引得祝阴将花瓣落在有机关的石砖上,如今踩上最后一块儿,当即便引得那杀人陷阱一齐发作。
箭矢像铺天灾蝗,盖面而来。冷山龙又攻势凶烈,祝阴节节败退,身上道衣尽是斑驳创口,血流不已。他心焦如焚,若是敌不过冷山龙,师兄便不会答允告诉他文昌宫第四星神君究竟在何处。
他要赢!
祝阴银牙紧咬,偏头闪过冷山龙如激电般的一拳。白蜡枪接踵而至,从旁却探来一柄刀,刃身似带凛然霜气,替他拦下冷山龙的一枪。
祝阴转头,却见左不正颤着手,血从虎口淌到地上,落进梅花瓣里,分不清何处是血,何处是花。少女毅然道,“我来助你!”
祝阴愣怔片刻,摇头道:“你是凡人,祝某不需凡人帮援。”
左不正抵着白蜡枪,身子筛糠似的发抖,“那谁才够格助你一臂之力?”
“都不需要。祝某一人足矣。”
左不正忽而笑了,厉色吊上眼梢,她气态绽露,像一柄出鞘钢剑,锐不可当。
“真巧,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手上猛地使力,劈开白蜡枪杆。冷山龙脸上现出一丝惊色,一个凡人竟教他缩怯了半步。
左不正跃上流风,乘势而行,身姿英飒。她说:“那咱们就比谁先打翻这个熊孙!”
两道剑光猝然亮起,像交织的流虹划破未明的夜。左不正挥舞金桃鞘刀,祝阴手执降妖利剑。剑尖如霖雨而落,在弩箭中轻盈穿梭。电光石火之间,白蜡枪被打飞,钉在壁上。祝阴横出一腿,扫跌冷山龙。刀剑相交成十字,贴着男人颈项深深没入岩壁中。
“没想到是你赢了,祝阴。”冷山龙贴着岩壁,阖上了眼。“在云峰宫时,你随性妄为,点卯时常不至,只有除邪魔时勤些。灵鬼官众中有传闻,说你弱如轻丝。”
“祝某才不弱。祝某是要护侍神君大人之人,早已天下无敌。”祝阴说。
冷山龙低笑了几声,却道。“你胜过了我,可你今日仍会落败于此,你可知为何?”
祝阴与左不正蹙起眉头。
“因为,还有一人你们不曾交手。他比我要凶横、要残暴……”
冷山龙低着头,喉咙口似有沸腾滚水在翻涌,笑声黏黏稠稠。抬起头时,那眼里迸出杀意的寒芒。
“……而如今,他来了。”
地宫在震颤,神道被一个漆黑的影子充塞。一个躬背驼身、肌肤青灰的怪人慢慢地踱了进来,穿过青石板门,堵在他们面前。
是清河。
清河利齿如锯,口中流涎,咬着指头望向他们。仔细一瞧,他十指伤痕累累,有几根手指已见了白骨。
清河喃喃道:“好饿,好饿。冷山的臭虫,这便是你说的午膳么?瞧起来难以下口!”
祝阴攥紧了降妖剑,却在阴阳怪气地笑,“哪儿来的王八大鳖?冷山龙,你不怕你搬来的援军会被祝某捉去做甲鱼汤么?”
“是啊,他是清河鳖。食人血肉,恣睢凶横。”
耳旁传来当啷声响,祝阴猛然回首,却发觉冷山龙竟抓住贴颈利刃,以千钧之力将其一点点扳开。男人站直了身,像巍峨巨岳,横于身后。两位灵鬼官前后夹击,将他们包围。
冷山龙笑道:
“而如今的你们,亦是瓮中之鳖。”
(五十)何处又逢君
清河张开血盆大口,猛地一吞。驰风皆被他咽入腹中,那张口如一只无底黑洞,将一切物事狂烈地攫入肚里。
沙砾、纸屑被吸入洪流似的狂岚中,风声灌满两耳,祝阴与左不正亦衣摆猎猎,脚下不稳,须紧咬着齿关,方才不被他吸了去。清河张嘴良久,突而不满地收口,砸吧着满嘴石砾道,“吃了这么久,怎地不曾见肉馅?这两个小崽儿为何还不快到我嘴里来?”
说着,他又将口一张,更猛烈地吸起气来。浩荡狂风自两人耳边擦过,像瀚海湍流猛烈击岸。左不正抱着门页,浑身都在打颤。她方才被下麻沸散,身子大半僵劲不能动,还是靠在手心上划刀口方才能神志清明。
此时她却咬紧牙关,无畏地笑,“成,你若想饱食,我将自己送与你吃!”
清河听了,两眼放光,却见左不正松了青石板门,猛然拔刀。刀出金桃鞘,刚劲动天裂土,刀光似流泻的清水,直向他斩来。
清河见状,却丝毫不惧,只是嘿嘿一笑。他伸颈一咬,上下齿列钢钳似的一合,竟将那厚脊薄刃衔住。但听喀嚓一响,那刀刃竟断在他口里。
“不好吃,火候过了,硬得发慌!”清河三下五除二咬碎了刀铁,舔舔唇,旋即叫嚣道。左不正与祝阴瞠目结舌,一时无话。清河那暴突狭目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涎水从口角淌下,浸湿了靴底,“那玩意儿不好吃,我如今只想吃肉了。瞧你们身上长着许多,能不能分我吃一点儿?”
他鹰头雀脑,蜂目豺声,教左不正心底涌起一股恶寒。她望见手中断刃,心里倏地一沉,可抽身后退已然太晚——清河蹬跃而起,庞重身子如万仞山岳,重重压下!
左不正措手不及,被他砸在身上,动弹不得。清河急不可耐,张口欲咬,如蝉腹龟肠的饥饿野兽。
祝阴啧了一声,飞奔上前,清河却瞥他一眼,忽而两颊一瘪,从喉咙深处呕出如雨石块来。方才被他吞入的沙石此时如机杼连发,砸向来人。
祝阴身躯柔如柳丝,在如飞矢掷来的石块间轻盈穿梭。穿过玉壁,旁侧的板门里忽然撞出一个黑影。冷山龙在螺旋甬道中像乌蝇一般冲撞,白蜡枪头黏着祝阴的影子,几次要刺到他身上。
两方夹攻,祝阴像饺耳馅儿,被密不透风的攻击裹夹其中。冷山龙见他身上披挂几条绲边似的伤痕,一张脸庞儿苍白如雪,心里如饮醇醴。
“你认不认输,认不认输?”冷山龙发狠地用白蜡枪捅着他,像要将他捅成蚂蜂窝。男人说,“祝阴,你总是轻慢自大,瞧人时抬着颔,从来没将人瞧在眼里,咱们早吃够了你这臭脾气。只要你承认你供在龛里的那神君是个臭不可闻的泥团子,是只配用来擦屁股的土坷垃,我就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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