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去玷污你的神君罢。”
(五十一)寒暑移此心
易情闭着眼,仿佛沉进一片幽深的海里。
淅淅沥沥的雨声不见了,潮湿而昏黯的内房消失了,他在海里往下沉。浪花像厚重的牛乳,在他头顶盘旋。海底阴恻恻的,底部是黑夜一般的漆黑,他往下落,却有发光的碎片飘上来。那是他的记忆,如萤火一般在他周身环萦。
他看到了最开始时的自己,那既是他,又不是他,不知是多少世以前的记忆。晨光熹微,天边的月牙儿娟娟未沉。细雨淡烟里,他一身缊衣,长跪于水洼之中,泪落潸潸。他往下望,却见自己的五指扣着一只苍白的手,再往下看,他却望见了一张更为苍白的脸,那脸上嵌着干裂的两片唇,一张一合,像鱼吐泡一般发出垂死之音:
“我将愿望托付与你……”
他听见那人说道。
心忽而变得极痛,每一次心跳如一次猛烈的撞击,将他的心口撞得鲜血淋漓。眼前的景色忽如风而逝,色彩像细沙般一点点流泻下来,填满视界,他望见了另一番景色:沧溟万里,昆仑峰崿高居云海之上。他像一只小小的蜉蝣,从天阶向上爬。金甲将守在前方,路弓拉满,无情地对准他。箭雨骤然而至,镞头在他身上刻满伤痕。伤痛犹如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拍击着他。
然后他真在梦里感觉到痛楚了,他明白自己是在做梦,可如今身躯却无可抑止地战栗起来。他忽而被狠狠一撞,似有烧红的烙铁探进身躯,将他分作两半。
易情被这撞击猛然惊醒。
月光淡而净,内房中像镀上了水银。风是凉的,身子却炽热如火。目光往下望,一个黑影正伏压于他身上。
是祝阴。祝阴墨发披散,金眸烧起来一般发亮,像猎食的毒蛇。此时的他满眼疯狂,嗓音沙哑:“神君大人……”
甫一转醒,易情便大叫:“……救命!”
祝阴的瞳眸里似有两只小小的漩涡,分明是亮如天日的眸子,却晦暗如蕴风雨。易情在那其中望见了疯狂。
祝阴说:“神君大人,您为何要喊救命?”他俯下身,直勾勾地盯着易情,“您的居所正是郊僻之处,您即便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寻您。”
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无由的燥湿。毒蛇展露险恶的微笑:“只有祝某——会于今夜与您共度良宵。”
易情颤抖道:“度良宵?你奸我做甚么?你寻母蛇去呀!”
祝阴说:“祝某瞧您阳气虚亏,又失血甚多。俗语道‘一精十血’,且您书斋里藏的《素女经》有言,‘久而不泄,至生痈疽。’祝某是在替您补气调神呢。”
“何况……”他忽而低低地道,“祝某快要……忍不住了。”
易情一惊,去仔细看他。只见祝阴双目血丝遍布,隐有黑气盘萦。额边暴起青筋,似贴着几条地龙。交领散了,露出胸口用以包扎的、染血的麻布。祝阴向他惨白一笑,低声道,宛若哀求:
“我好痛,神君大人……”
易情怔住了,心上忽而一疼,如有剑尖划过胸膛。
“祝某的心里藏着一只妖魔,自遭那轩辕剑后,它便陡然而出,咬齧神智。祝某着实不豫,再难以支持了……”祝阴喘着气,道,“神君大人,祝某贪婪之至,已堕不测之渊,在渴求您的血、您的肉、您的心……”
“您能……予我么?”
祝阴轻声道。易情浑身打颤,如落入罗网的猎物。他战栗道:“将我的血予你,你的伤便会好,也会变回原样么?”
“祝某不知……”
“那便来罢!”易情心一横,眼一闭,“要吃多少血你才能好?尽管吃去罢。”
他听见低笑声,如虫翅扑扇,窸窸窣窣。祝阴咬他的耳尖,轻声道:
“那祝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刹间,蜂子蜇人似的刺痛感密密麻麻涌来,易情抽着凉气,艰难地往下望。祝阴虽变作人形,可周身却冒狰狞细鳞,略显蛇态。尤是那蛇物如枝杈般分作两条,每一条都生着软刺,好似狼牙锤。易情看得抖如筛糠。
“祝……祝阴……”他忍不住道,“你就不能……变得似人一些?”
祝阴说:“对不住,师兄,祝某竭尽全力,方才使得脸蛋变成人样,可其余的是万万不能的了。”
易情眼睛发红,似是动怒,却又似因吃痛而泛出泪光:“你骗我!你这妖蛇!方才那些话都是骗人的罢?你是不是少司命派来的奸细,欲于床帏中杀我?”
话还未叫完,易情却觉颈子兀然一痛,祝阴咬了上来,叼住他咽喉。他呜咽一声,话语变作断续的呻吟。脖颈被刺破,血液遭攫取,易情被钉在祝阴身上,气力尽失。
祝阴舐着创口,舌尖上移,舔过下巴、游过面颊,晦暗的眸子里映出神君弱如扶病之态。初见时,神君冷若冰霜,只在讨生活时将凤目笑出秀气而温软的模样。神君可为他带来广厦之荫,而他若是一误再误,神君亦会呵责,他从来如景仰高山般仰望神君。
然后祝阴忽而想起此人曾是在天廷司生死、御阴阳的大司命,平素正颜肃色,雷厉风行,居兆人之上,为万姓降福。
他曾盘桓于天记府之外,久久凝望着帘栊中那人劳形繁务的身影,只觉遥不可及。可如今却已不同,神君四体不遂,正被他按于怀中。
那再不是高高在上的神君,而是只可怜小妖,似有嫣红的丹若花瓣落进了眼里,易情噙着泪,满眼通红。
“祝阴……师弟……”他咬牙,颤抖着吐息,“你轻点……”
祝阴说:“祝某已经小心之至了。”
……
祝阴抱着他,兴致非但不减,只愈来愈高。神君眸中如含水露,颊边似染红霞,咬着唇,低哼着,像只任凭摆弄的小妖,可怜且可爱。易情闭眼,瑟瑟发抖地抓住身下寝衣,可身上却似有凉滑之感流过,他的手脚被缠起。
猛然睁眼一看,易情却惊见祝阴已然不见,压于他身上的竟是一条赤蛇。
“祝……唔……祝阴……”赤蛇吐出艳红的信子,与他红舌纠缠,易情被那信子探入口中,合不拢口,津涎直流。他被吻了片刻,晕头转向,身子愈发绵软。那赤蛇将他盘绕起来,舒服地绞紧。
“神君大人,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不是曾向您买过一个心愿么?”
赤蛇道,金眸怜悯似的望着身下的易情,“如今我想好那心愿是甚么了。您是能替万生遂愿的神灵,一定也能实现我的愿望罢?”
易情断续呻吟,几近昏厥,此时的他泪水涟涟而落,身上一塌糊涂。
“那心愿便是——”赤蛇动作冷硬,可口中言语却温和犹如哀求,“您能为我生一窝小蛇么,神君大人?”
不知许久,易情几度不省人事,却又复而惊醒。他恨自己因动用天书而动弹不得,故而只得任由祝阴摆布。祝阴时而变作人形,时而归返蛇样,调皮地作弄他。
“等你完事儿……呼,我都要……进棺椁里了……”易情断断续续地道。
祝阴将他的脸扳过来,细细地亲吻他,易情含糊地道:“奸够了没?给我两个金锭子,再放我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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