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岐云点头,望向刘望才:“你认得他?”
“哎,虽然我现下没落了,但我刘家漕帮曾在杭州也算是有头脸,他陆晃走陆运南北两地窜着,我家族走河运,来往东西,虽无甚么纠葛,但运输丝绸这些物什,终归都要与胡家打交道的,哪能不认识。”刘望才说起过往,不免有些心虚,但是想到钟岐云走海运这条捷径,不管对陆运还是河运都是一大威胁,他轻咳了一声便问道:“东家这般,是怕与陆晃结怨?”
钟岐云闻言一笑,“怨是早就结下了。”上次陆晃在杭州给他使绊子的事儿他可是记得的,但如今他家底不厚,与陆晃在陆晃的地盘死磕那也只会是他伤重而已,他没有这么傻。
更何况他这批货物也本就针对茂江、两广那地购置的,算是那块的稀缺品,退一万步说,就算陆晃没有干涉,这货物也全部卖出,那也只会比茂江少挣大笔,他实在没有必要刻意没事找事,与钱过不去。
这种亏本生意,钟岐云不会做,所以现下能避则避,等到他海运成体系,到时很多东西便会源源不断滚滚而来。
至于陆晃......
钟岐云笑了笑,商人嘛,终究最后都是向利益看齐的。
刘望才没想到钟岐云还和那陆晃有些纠葛,他虽败家,但好歹出自商贾之家,商场上的事情,他还是通透的,这种纠葛的事对做生意的人而言都有些忌讳让旁人知晓,有些事不该细问他便不问。
钟岐云瞧了眼不再多说的刘望才,这几日相处,钟岐云对他倒没有旁人那种耻笑、厌恶,相反,这人却出乎他意料的精明。
说来这人曾经也算得上是家财万贯的少爷公子,想来也是没曾受过苦的人。钟岐云虽说不苛待这些船工,每日每餐吃的都有肉有米,
但无论怎样,这船上生活都比不得陆上来得痛快,可这些时日钟岐云却见着这刘望才十分习惯船上的生活,甘苦不忌,倒没有那种落魄公子还故作高高在上的模样,吃穿住均与船工一道,也未曾叫苦,还成天嘻嘻哈哈,没什么落魄衰败的颓废模样。
不过有一点却是真如传闻里说的那般,这人极其好赌,就连在船上身无分文也要向旁人借钱准备摸出骰子、叶子骨牌换上船工组个临时赌局,若不是钟岐云厉声喝止,只怕是都要被这人搅和地乌烟瘴气。
刘望才当时还不服气,只恨声道:“唐时候,皇帝、贵妃都喜欢赌博,其中以武则天和玄宗等最甚。唐玄宗与杨贵妃还常以赌博取乐,东家,您可知史上还留下“骗子乱局”的故事,相传唐僖宗臣下陈敬琯因“击球”赌胜,即被封为西川节度使,一赌而成为封疆大吏,然后统管彰、益、汉等二十六州之地,何其荣耀!”
钟岐云当时便不客气地回了句:“人家赌了赢官,你倒是输了整个刘家命脉。”
刘望才听了这话偃旗息鼓,没再闹着赌,只是偶尔会拿着骨牌摸一摸的习惯,让钟岐云实在无语。
想到这里钟岐云试探性地说道:“你就未曾想过重整你刘家船帮?”
刘望才闻言一怔,好一会儿叹道:“想啊,哪有不想的,有钱的日子可是比如今好过太多,但重整船帮哪有这般容易,我现下无钱不说,当初败了船帮时官府便将我家中行江令收了回去,没有那令,根本走不了河运。”
行江令,钟岐云倒是知道,大晸河运业还算是不错,但又因官府管得太死,好些州与州之间的河口都被管着,一州一税,小船帮根本吃不下。
这行船令便是朝廷特意颁发的,有这令便能一路通途。但这令有多难得到,钟岐云也是知晓的,首要便是船帮有上百艘大船,其次嘛......
当年刘家太爷可不知是游走了多少次,才得到了这块通行令。
如今失了,只怕难以拿回来了。
说到这里,那刘望才也是有些自责,但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是晚了。
“东家,当初我流落街头无人愿意施舍,您愿意雇我时,我便想着,我还是想拼一把,总不能让
祖上家业就让我这么败了,百年后,我都无言见我爹了。”
钟岐云拍了拍刘望才的肩,笑了笑,“戒了赌一切好说。”
刘望才一乐,“这倒是。”
午时一过,钟岐云便和刘望才往港口赶了去。
虽说如今大晸朝海运衰弱,但泉州因地处位置没甚大江大河,内陆往里又是一片山岭,道路不太便利,所以也有一些商船与钟岐云一样冒险行海,只是走的距离不远,来往也只是南北上下二百里内,给临近的几个州运送货物。
不过倘是如此,泉州海港还算是体面,现下正是正午时间,日头正中,海港边上除了钟岐云的七艘船,倒是还停靠十几艘货船,只是位置稀稀拉拉,旗帜也不尽一致,想来不是一个独有。
那些人自是早就瞧见的行制统一的七艘大船,好些人还聚到了船边与守船的船工攀谈,只是钟岐云船上的船工舵手几乎都是杭州人,不懂得闽南语,两方言语不通、沟通不来,比划着手势互相猜着对方所言,远远瞧着实在有趣。
好在钟岐云会说闽南语,等他到了,守船的余周海一行才松了口气。
“钟哥您可算是回来了,这些商户不知说些什么,咱听不懂。”
钟岐云闻言,便转身与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说了几句。
谈下来,不过是问他们从何处来,这么多大船准备去往何处云云。
钟岐云与他简单说了些,那人听闻他们走得这般远,便十分诧异,足足盯着钟岐云瞧了几分钟。
“泉州如今走海的商贩多吗?”钟岐云想了想还是多问了句。
“本来也不多,但前些时日不知从哪儿来了些像你这般大船商户,说是从北面来,七八搜大船一字排开,总是在这港口上上下下,搬运货物。”那人回道。
“哦?”钟岐云这些日子来,还真是没有瞧见多少像他这样整个船队走海的人,“大哥,小弟多问一句,那些都是运些什么货品啊?是不是我这般运些、米粮?”
“那日我瞧得新奇,便多看了两眼,确实有运丝的,但也不尽都是,好些物件都是用麻布口袋装着,也不知是甚么,兴许是不能见光的茶叶、木画吧。”
麻布......
钟岐云眨了眨眼,又与这个大
哥聊了些别的,待孙管事带着购置粮米、淡水的船工回来后,钟岐云命孙管事检查货品之际独自去了城中一趟。
待回来后,拎着好几摊子酒,后边还跟着酒坊的小二,手推车上装满几大坛子浓郁醇香的老酒。
“我忽然馋了泉州老酒的滋味,就想着买些来予大伙儿尝尝。”
“哈哈哈,这好啊!”
“东家有心了!咱在这里谢过了!”
腊月二十,杭州城外,在别院中‘养病’的谢问渊,收到了泉州快马加鞭传来的两坛子好酒。
望着泛出浓浓酒香的谢问渊微微蹙眉:“钟岐云让你送来的?”
向来只送信息不送酒的闫南至,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他说,这酒十分重要......”
谢问渊眼眸一动,接过了酒坛子。
“下去吧。”
闫南至呼了一口气,连忙告退。
等人离开,谢问渊便摇了摇酒坛子,这次两个坛子均是满的,只是其中一个听着有些旁的响动。
谢问渊打开酒坛,取出了放在其间的密封完好的木筒,打开木筒拿出里边的纸。
三页纸,就像是写家书一般絮絮叨叨说了这些天海上的见闻,其中自然是‘顺道’提到了泉州也出现过同他一样船队行商的人。
末了,还在最后写了一句:“上次走得急,没能给你说清,那酒是黔州北来的酒,味道极好,除了黔州,在哪儿都买不来的,我离开前向老人家求来小小一瓶,你病好些便可以尝尝。这次的酒是泉州的老酒我很喜欢,平日是不出泉州的,想来你也未曾吃过,我也一道捎给你,不多,只有一斤。这次南下不知何时能见,愿你新年安康、喜乐。”
“钟岐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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