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珍而重之地将信纸叠好,放回信封里。然后将那封信揣进怀里,放在紧贴胸口的位置。
那是Z的遗书。他要把它带回伦敦。
隔壁的房间忽然传来奇怪的响声。
段非拙望向墙壁。隔壁是西蒙的舱室,西蒙已经死了,谁闹出的动静?
他养的那些动物朋友吗?
段非拙释放出五感触须,倾听隔壁的响动。
某种动物簌簌地爬上墙,钻进了天花板一角的通风口。接着又顺着通风管道,朝他这边移动。
段非拙紧张地握住石中剑,紧盯着自己这边的通风口。
一条黑色的蛇从格栅缝隙中蜿蜒而出,垂挂在半空中,嘶嘶地吐着信子。
好吧,现在段非拙知道藏在西蒙床底下的动物是什么了。
幻形叶对动物不起效,蛇的黄色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他。
然后对他摆了摆头,钻回通风口。
“它什么意思?”段非拙忍不住问。
“我想,”石中剑懒洋洋说,“它是希望你跟上它。”
段非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不确定那条蛇想干什么。也许蛇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好奇地过来凑凑热闹。
过了一会儿,蛇又从通风口探出脑袋,对他“嘶嘶”几声。像是见他半天没反应,催促了他几句。
段非拙不会蛇佬腔,但以他所见,只能理解为蛇要带他去某个地方。
他用秘术拆掉通风口的格栅,把石中剑背在背上,再将机械义肢塞进腰带里。空行舰上的天花板很矮,他轻轻一跃就攀住了通风口边缘,爬进了管道之中。
管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匍匐前进。前方传来蛇鳞摩擦金属的响声。段非拙手脚并用朝前爬去。
蛇在管道中游走的速度比他快得多。每当蛇觉得他落后了,就会停下来等待一会儿。
段非拙跟着蛇转过一个又一个岔路,爬过一个又一个通风口。透过格栅,其下的情形一览无余。某一个房间中,船员们正呼呼大睡。另一个房间中,士兵们正在长官的督促下进行每天的锻炼。还有一个房间,十几名船员坐在板条箱上严肃地争论着什么。“舰长”“要个说法”之类的词飘进他的耳朵。
蛇带着他来到一条竖直的通风井。井壁上打着铁梯,蛇顺着梯子缓缓游了下去。段非拙闻到下面传来一股淡淡的臭味,他不可能闻错,那是尸臭。
他也顺着梯子爬了下去。蛇领着他一直爬到底层,又钻进一条横向的管道。这条管道极窄,他简直寸步难行,与其说是在爬行,不如说是在蠕动。石中剑总是撞到管道,嗷嗷叫唤个不停。
费了好一番功夫,管道终于到了尽头。前方不再是岔路口或死胡同,而是一扇格栅。段非拙爬到格栅前,用冲击波炸飞了它。
他就像挤牙膏一样把自己从管道中挤了出来。
四周漆黑一片,连一点儿光亮都没有。段非拙不得不用秘术创造了一个暂时的人造光源。这非常耗费能量,但他现在能量多得是。
他身处于空行舰的最底层,这儿像是专门放各种各样机械设备的设备房。机械运转的隆隆声碾过段非拙的耳膜。
蛇簌簌游走,段非拙跟上它。他们转到一台机器的背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三具卧倒在地的尸体。
最靠近段非拙的两个人他认识,是陪同上校划船去岛上的亲随士兵。两个人都已经死去多时了,其中一个人的眉心多了枚弹孔,另外一个人的后脑勺被轰掉了半个。
段非拙猜得不错,这两个侥幸苏醒的士兵回到空行舰后,并没有得到英雄的礼遇,而是第一时间被处决了。
第三具尸体背对着他,双手被牢牢绑缚在背后。
他走向尸体,轻触对方的肩膀,接着猛地缩回手。
这不是尸体,而是个活人。身体还是温热的,还在呼吸。
段非拙轻轻将这个人转过来,摆成平躺的姿势。
然后他目睹了一幕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这个人没有脸。
除了嘴以外的五官不翼而飞,面部本该有凹凸起伏的地方全部只蒙着一层皮,就像一个还来不及雕刻出五官的人偶。
而他的那张嘴,也不是人类的嘴,更像是一种用来呼吸和进食的洞。
这个人穿着军服,肩章显示,他是一名上校。
整艘威灵顿号上只有一位上校。
他坠入了海中。
从那么高的地方落水,简直就像整个人拍在了冰面上一样。
若不是他对疼痛的感知很低,他的身体恐怕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痛苦。
沉入水中之后,感觉就好多了。他对冷热的知觉也很不敏感,因此并不觉得这海水有多么刺骨。相反,海水温柔地包裹了他,淹没了他的身体,就像母亲从不拒绝自己的孩子,总会把他们拥入怀中。
水下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鼓动,一起一伏,就像心脏在跳动。
真奇怪,他明明已经没有心脏了。
在他下方很深很深的地方,另一种东西也随着他的“心跳”脉动了起来。
扑通。扑通。扑通。
频率合二为一,就像它们本为一体。
他朝下方那无尽的深渊望去。
深渊中,一只血色的眼睛徐徐睁开,迎上了他的目光。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无需任何语言或动作,仅仅是目光相接,他就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原来你体内也有以太结晶啊。
第六十三章 上升
段非拙在短短几分钟内亲身经历了一部恐怖片。
暗藏诡异的舰船,尸臭浓郁的通风管道,底舱中的两具尸体,还有噩梦般的无脸人。
黑蛇游到无脸人身边,回头望着段非拙,嘶嘶吐着蛇信,像是在提醒他这无脸人身份极为重要。
无脸人听见响动,身体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没办法说话。
段非拙倒退一步。他差点儿就想举起石中剑劈死无脸人了,但是他的目光怎么也无法从无脸人的肩章上移开。
死在地图室中的假上校。底舱的无脸人。
那张从假上校脸上揭下来的人-皮-面-具。
段非拙掏出人-皮-面-具,小心翼翼地覆在无脸人的脸上。
面具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就像融化了似的,完美地贴合在了脸上。面具边缘与皮肤融合,五官回到了该有的位置,无脸人长出了弗里曼上校的脸。
上校睁开眼睛,紧接着猛然闭上。段非拙意识到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光源太刺眼了,于是将光源亮度减弱,移动到了远处。
上校又试着睁开眼睛。他的目光在段非拙身上久久停留,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谢谢……”
“你是弗里曼上校?”段非拙问。
上校艰难地点点头。
“你的脸……”
上校声音沙哑:“被偷走了。”
段非拙刚要细问,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黑暗中冒出一团火红的影子。
是西蒙养的那只狐狸。霍恩中尉夜袭西蒙那天它就跑丢了,之后一直没找着。段非拙都快忘记这回事了,孰料竟在这里再次见到了它。
狐狸叼着一颗苹果,不知是从厨房偷来的,还是从哪个士兵那儿顺来的。它将面包放在上校手边,蹲坐下来,甩了甩毛茸茸的尾巴。
鹦鹉和松鼠也从一台机器后方钻了出来。它们围在狐狸身边,用高深莫测的眼神注视着上校和段非拙。
“你们一直在这里?”段非拙问。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傻,居然和动物说话。
动物们没理他。回答他的是弗里曼上校。
“它们一直给我送吃的。”他说,“要不是它们,我可能已经死了。”
动物如此有灵性吗?还是说,它们因为和西蒙相处久了,智力也有所提升?
段非拙烧断弗里曼上校手上的绳索,扶他坐了起来。上校抓起苹果狼吞虎咽,几秒钟就吃得只剩果核。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段非拙问。
“说来话长,”上校咳嗽两声,面色憔悴,“得从我被选拔为威灵顿号舰长时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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