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在胸前划十字“可怜的姑娘,愿她在圣母的怀抱中安息。”
“我能看看她的遗体吗?她母亲已经同意了。”
牧师点点头“我带您过去。”
举行葬礼之前,遗体会暂时停放在教堂地下室。两人沿着一道狭窄昏暗的楼梯来到地下。段非拙能明显感觉到越往地下深处走,温度就越低,即使披着Z的大衣,寒意也能渗进他的皮肤里。
楼梯尽头是一条笔直的走廊,末尾伫立着一扇铁门。牧师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打开了门。
“这儿从前是地下墓穴。”牧师沙哑地说,“后来殡葬制度改革,遗骨都迁出去了。”
段非拙走进地窖。这儿的温度低到他呼吸时竟然喷出了白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以及淡淡的血腥腐臭的气味。
这时代还没发明冷冻技术,想长时间的保存尸体,要么进行防腐处理,要么只能将尸体停放在寒冷的地窖中。
地窖中央摆着几具棺材,大部分是空的,只有一具盖着白布。
段非拙伸手欲揭开遗体上的白布。
牧师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您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吓人得很。好好一个小姑娘变成这副模样,您要是见了,搞不好会做一辈子的噩梦。”
“放心吧。我见过很多恐怖的事。”段非拙低声说,“有些连噩梦中都未必有。”
他一把掀开白布。
看见死者遗容的瞬间,段非拙不禁扭开了脸。
牧师哼了一声,脸上像是写了“瞧我说什么来着”一行字似的。
段非拙咬了咬牙,强迫自己面向死者。
牧师说得没错,简直太可怕了。死者是名年轻女子,段非拙一时不敢确定是不是露丝,因为她只剩下半张脸,另外半张脸血肉模糊,根本辨认不出容貌。
死者的身躯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的一条手臂残缺不全,破碎的骨头刺破了血肉。从胸口到下腹的血肉完全消失了,内脏也不翼而飞,残损的伤口上布满齿痕,像是被一头疯狂的野兽撕咬过。
“真可怜。”牧师同情地说,“她母亲去认尸的时候,甚至不敢相认,最后是根据身上的胎记才判断出是她的。”
段非拙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地窖中如此寒冷,他的内心却仿佛燃起了一捧烈火,烧得他眼睛发红。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出教堂,冲上阿伯丁的街道,揪出杀害露丝的凶手,将其碎尸万段。
他闭上眼睛,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
不能意气用事。不能鲁莽冲动。他在内心重复道。
“您懂医术,医生,能看出什么吗?”牧师好奇地问。
段非拙又将露丝的遗体细细观察了一遍。
“伤口很多,但没有活体反应。”他低声说,“她是先被杀死,然后凶手才把她……”
“警察也是这么说的。她先被掐死——机械性窒息——然后尸体才遭到……呃……损毁。”
牧师不想说“吞食”,那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
露丝仅剩的一小段脖子上留有几枚手指形状的瘀斑。这时代还没有指纹鉴定技术,段非拙仅能从掐痕的形状判断,凶手的手掌比较大,更有可能是男性。
“有这种力量的人,应该是男性。”段非拙说,“不过也不排除强壮的女性。”
“我觉得应该是男的。”牧师说,“除了她,还有另外四名死者,三男一女。其中有体格健壮的工人。能制服他的人,恐怕得是个大力士。”
段非拙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问“死者有没有遭到……那个……性侵害?”
牧师扬起眉毛“这倒是没听说。很奇怪,是不是?”
一点也不奇怪。段非拙心想。假如凶手是血腥盛宴修会的最后一名成员,是一个秘术师,那么他的目的就是吞食人肉,满足食欲,而不是性欲。
不对。凶手若是秘术师,那么当然可以用秘术制服受害人。女秘术师也能轻易做到这一点。
段非拙俯下身,细细查看伤口周围的痕迹。
残破的躯体上留有一两处咬痕。从齿形判断,是人类的牙齿。
一切都和Z的推断相符。凶手越来越有可能是猩红盛宴的在逃秘术师了。
段非拙不愿再看露丝的遗体。她母亲说得对。如果是露丝,一定希望自己留在世人心中的印象永远都是那个天真漂亮的少女,而不是……一具面目全非、残缺不全的尸体。
“牧师,葬礼那天,露丝就要这么下葬吗?”段非拙问。
“当然不是了。她家人会来给她穿上最好看的衣服,然后举行哀悼仪式,大家轮流鲜花,瞻仰遗容。”牧师顿了顿,补充道,“唉,瞻仰遗容这项可能办不了了。可怜的姑娘。”
“阿伯丁有没有遗体修复师?”
“遗体修复师?”牧师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
“就是给遗体化妆,修复残缺的部分,让他们看起来漂亮一点儿。”
老牧师抬头望着天花板,眯起眼睛思索。
“在西尔弗路有一家棺材铺,”他说,“我记得那儿的老板好像会这门手艺。我曾经见过一个死者,被石头砸碎了脑袋。但是在葬礼上,他看上去就像从没受过伤似的。他老婆说全是那个棺材铺老板的功劳。”
段非拙点点头,咕哝了一句“谢谢”。他什么也做不了,至少……至少要让露丝走得漂亮体面。
两人离开停尸间,铁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
在冰冷的地窖中待久了,段非拙竟然觉得外面有些热。
他辞别牧师,前往西尔弗路。
天色已晚,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细雨暂歇,石板路面上的积水反射着璀璨的灯光。
西尔弗路上有几家酒馆和餐厅仍在营业,但生意惨淡。阿伯丁连续杀人案让夜晚变得极度危险,许多人天色一暗就会匆匆赶回家中,若不是胆大十足或者因为工作而不得不夜晚外出,谁也不愿走夜路。
段非拙向酒馆员工打听棺材铺的位置,那员工皱起眉,做了个驱邪手势,指了指街道的另一边。
他又往前走了几十米,终于见到了棺材铺的招牌——招牌就是棺材的形状,高悬在街道上方。
它大门紧锁,窗户中也见不到灯光。段非拙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敲了敲门。要是无人应门,他就明天再来一趟。
出乎他意料的是,不一会儿门上用作猫眼的小窗就打开了,露出一双绿眼睛,令人联想到猫。
“买棺材?”绿眼睛的主人问。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段非拙说,“我听说这里有一位技艺高超的遗体修复师。我有位朋友过世了,想请这位修复师把她……变回原来的样子。”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又补充了一句,“是圣安德肋教堂的牧师介绍我来的。”
门上的小窗关闭了。段非拙以为店铺这么晚不接待客人,已经做好了明天再拜访的打算,但是门立刻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年轻小伙子,赭红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看上去比段非拙还小几岁的模样,身材瘦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不知是天生身体病弱,还是棺材铺生意惨淡,让他连饭都吃不起。
段非拙朝年轻小伙子身后望去。店里点着煤油灯,店面一侧堆放着许许多多棺材,另外一侧则堆放着切割好的木板。木头的清香扑鼻而来。
“我就是修复师。”小伙子说,“我叫邓肯·麦克莱恩。”
段非拙跟他握手。“利奥·切斯特。”他报上原身的名字,“您这么晚了还营业?”
邓肯揶揄地一笑“人到了晚上难道就不会死吗?”
言之有理。段非拙心想。
“那么修复遗体……”
“先跟您说好,”邓肯打断他,“我是专业人士,收费很贵的。遗体毁损得越严重,收费就越贵。但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只要您出得起钱,我保证让逝者看起来和生前一模一样。”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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