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辈子只动用过一次秘术。也是为了他的孩子。
“切斯特医生用秘术保护了濒死的利奥波德。”他说。
“他请求我的干预。我恩准了。”赫卡忒淡淡地说,“我将利奥波德的灵魂接到自己身边,保护他不受邪恶的侵蚀。”
“我可没在你身边见到利奥波德的灵魂。”段非拙说。
“人类的灵魂无法在我的那个小世界中久居,于是我又将他送往了别处,一个适合人类生活的地方。”
“什么地方?”
赫卡忒笑了起来,红唇形成了月牙的形状。
“多重历史的某一个分支——你曾见过也的确存在的历史。”
段非拙脚步猛然一停。
“我曾见过……?”他抬头望着先行者。
讶异与惊恐两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搅,他觉得自己像是失重了,从某个极高的地方坠落下来,一直坠入无底的深渊。
上一次他见到赫卡忒时,这位先行者说过,他之所以能前来她的领域,是因为他在遇到危险时下意识地逃到了自己觉得最安全的地方。
他们早就见过面,只不过他忘记了。
福尔摩斯说过,当你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剩下的那一种就是真相,不论它有多么不可能。
“利奥波德·切斯特的灵魂现在在哪儿?”他问,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他在多重历史的那个分支生活了十九年,然后又返回了多重历史的这个分支——回到了原本属于他的身体之中。美中不足的就是出了一点儿小意外。他好像完全失去了原本的记忆,只记得另外一个分支世界的事了。”
赫卡忒望向段非拙,漆黑的眸子如同夜空。
“你已经明白了,不是吗?”先行者笑道,“你不是什么来自异世界的客人。你就是利奥波德·切斯特本人。”
第六十七章 大清洗
段非拙怔怔地看着赫卡忒。女神则笑意盈然地回望他。
如果他就是利奥波德·切斯特,那么他在另外一个世界所经历的十九年人生又算是什么?
他艰难地开口:“你的意思是,我的人生,我段非拙迄今为止的人生,全部都是虚假的?”
赫卡忒歪了歪头:“为什么你会觉得是虚假的?为什么不能两个世界都是真实的呢?”
“都是真实的?”
赫卡特的眼神高深莫测:“多重历史的分支无穷无尽,每一个分支当然都是真实的。”
段非拙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不过他猜想,大概和平行世界差不多?
利奥波德·切斯特的灵魂被送去另外一个世界,以另外一个身份长大。之后又再度回到属于他的世界,回到他自己的身体中。
那么另一个世界的“段非拙”怎么样了?他当初穿越到这个世界,是因为点开了一封诈骗邮件。假如那个世界也是真实的,那么他等于是突然从大学中消失了。他的亲朋好友同学老师不会觉得奇怪吗?
如果他有一天能返回那个世界,又会发生什么呢?
“你想要回去吗?”赫卡忒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笑着问道。
“我……”段非拙一时语塞。
那个世界没有秘术师,没有以太结晶,没有乱七八糟的仇杀和阴谋,科技更先进,生活更便利,文化更开放。在他心中当然是再好不过。
但是这个世界里……有他喜欢的人。
不单单是Z,还有他的朋友和伙伴们,叶芝、阿尔、林恩一家、露丝一家、勋爵母子、众警夜人、伊万杰琳理事长和美丽盖亚……
若是问他想不想回去,他的答案是——不想。
“不论你想不想,以现在的你,已经回不去了。那个世界的你已经死亡了。”赫卡忒语气平静,像是在聊天气或者晚饭,而不是某个人的生死。
“……我怎么就死了?!”段非拙提高声音。
“你是秘术师,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能量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或是从一种形式转换为另一种形式。利奥波德·切斯特本该死亡,但是我用秘术保住了他的性命,相应的,就该有另外一个人代他去死——那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他自己。”
段非拙说不出话来了。我杀我自己?
在他的自我认知当中,他是段非拙,而不是利奥波德·切斯特。他拥有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和知识,却没有利奥波德的记忆。现在赫卡忒忽然告诉他,他和利奥波德实际上是同一个人……说实话,有点儿难以接受。
可不论他再怎么抗拒,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
好吧,这样至少有一个好处,他不用担心Z发现他是个鸠占鹊巢的穿越者该怎么办了。他就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只不过丢失了一点儿记忆,又多出了一点儿记忆。
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现在他的自我认知出现了一些偏差,可能需要很久才能适应自己拥有两段人生的事实。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他问,“千里迢迢把我叫来阿伯丁,就是为了让我了解自己的过去?”
十字路口的女神卷起一缕长发,心不在焉地拨弄着。
“我说过了,伦敦正在发生一些事。你待在这里能避免一些糟糕的结果。”
奇怪的表述。难道不应该说“你待在这里更安全”吗?所谓“糟糕的结果”是指什么?赫卡忒既然能知道另外一个世界发生的事,甚至能将人的灵魂送到另一个世界,使其再世为人,那么她是不是也能预知未来?
“我不能预知未来。”赫卡忒说,“我只是研究过多重历史,稍微了解过它的走向罢了。”
段非拙有点儿不舒服。每次他心中浮现什么疑问,赫卡忒就会回答他。他的思想在先行者面前无所遁形。没有人喜欢被窥视内心。
“那我什么时候能回伦敦?”他忍不住问,“我在伦敦的朋友会不会有危险?”
背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女声:“先生,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段非拙一转身,服装店的那个女店员正站在他背后,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
再一回头,赫卡忒已经消失无踪了。
“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女士呢?”段非拙问。
女店员茫然:“您是一个人来的呀。”
莫非女店员看不见赫卡忒?
还是说,自始至终赫卡忒就不曾在现实世界中现身过,段非拙只是站在服装店中做了一个白日梦?
他来不及思考这些。赫卡忒关于伦敦变故的那些话如同阴影徘徊在他心头。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服装店。女店员在他背后咕哝“怎么这样,只看不买”。
他直奔阿伯丁车站,买了下一班开往伦敦的火车车票。
若不是情况紧急,他其实还想顺道去看看罗伯茨一家,再去给露丝扫个墓。然而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在心中默默向露丝道歉。那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一定能理解他。
往伦敦的火车班次频繁,他在车站没等多久就等来了发车。因为是临时买的票,只能买到二等车厢,一打开窗户就会呛一嘴的煤烟。因为是夜班车,车上人不多,段非拙得以独占一整排座位。
从今天早晨开始,他就一直在奔波。先是去了苏活区,接着又马不停蹄赶往阿伯丁。刚到没多久,又要赶回伦敦。简直忙到脚打后脑勺。好不容易闲下来,困倦便涌了上来。即使车厢内烟味呛人,他还是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这一次他没梦见赫卡忒,而是梦见了色诺芬。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敲打玻璃的声音吵醒了。
睁眼一看,一只乌鸦正在车窗外盘旋。它羽毛蓬乱,好像被人虐待过似的,火车的气流卷得它东倒西歪。
一说到乌鸦,段非拙想起的自然是……
他东张西望,确认其他的乘客都睡着之后,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乌鸦钻了进来,落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变回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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