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咬住嘴唇,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
段非拙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希望能安慰到他。少年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落下泪来。
当时阿尔的妈妈也向林恩夫人借钱了,后来因为实在还不上,就只好拿自己的珍珠项链抵债。不过她并不知道,那条项链被秘术师史密斯动了手脚,会在某个时刻勒死戴项链的人。史密斯本想用项链加害阿尔的妈妈,却阴差阳错地害了路易莎。幸好段非拙在场,救下了她。
段非拙不禁怀疑,这会不会是他的错?是他的一个无心的行为,导致了后来一连串的结果吗?就像蝴蝶扇动了翅膀,结果引发了一场风暴?
又或者说,不论他当时怎么做,路易莎患病都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即使路易莎留在伦敦也还是会得以太病?
医生给路易莎做完诊察,带着护士走出病房,轻轻掩上门。
“患者家属?”他扫视着外面的一大帮人。
林恩夫妇急忙迎上去。
“我们是那孩子的父母。”林恩先生满脸悲戚,“她怎么样了?”
“需要住院治疗。”医生平静地说,“我们会给她使用一些药物,看看效果如何。”
林恩夫人忙问“只要那些药对以太病管用,您就尽管用,我们付得起钱!”
医生听见“以太病”三个字,不悦地皱起眉。“夫人,请您不要使用‘以太病’这种不专业的词汇。”他用谆谆教诲的口吻道,“目前医学界根本没有认可‘以太病’这种病名。令千金所患的疾病,在我们专业人士来看,是一种新型的疾病。它是由人体内部产生的,就和癌症一样。跟以太结晶什么的全无关系。将这种病称之为‘以太病’,会引起巨大的误解。”
“可是……”林恩夫人扫了一眼阿尔,不知该相信谁。
医生义正辞严“夫人,在过去医学尚不昌明的时代,人们不也认为霍乱、痢疾之类的疾病是通过瘴气传播的吗?后来医学发达了,大家才知道那原来是病菌引起的。要是现在还有人持有‘瘴气论’,那可不就是贻笑大方了?同样的道理,既然现在没有证据证明,这种新型疾病是以太结晶引起的,那怎么能称之为以太病呢?科学进步委员会和众多专家学者都一致论证过,以太结晶是纯粹能量的结晶,它怎么会传播疾病?”
林恩夫人被医生说得哑口无言,只能点头称是。
段非拙却不以为然。科学进步委员会?在他眼里,那个组织一点儿信誉也没有。秘书官卡特也是那个组织的一员,可他却有可能是裴里拉庄园事件的幕后黑手。现在科学进步委员会所说的话,段非拙一个字也不信。
阿尔气鼓鼓地瞪着医生,一副很想和他理论的样子。段非拙按住少年的肩膀,对其摇摇头,示意他少安毋躁。
少年只得攥紧拳头,“哼”了一声,扭开脸不说话了。
“好了,你们不要打扰病人休息了。”医生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可以留一个人下来照顾。其他人都回去吧。老是聚在这儿,也影响别的病人。”
他回头望了一眼病房。不止路易莎一个人住在病房中。段非拙数了数,总共有六张床,除了一张空着的,其他的床边都拉了帘子,为病人留下了隐私。也就是说,加上路易莎在内,共有五个病患。
林恩夫妇让女仆留下来照看病号。林恩夫人依依不舍地望着病房,很想陪着她的女儿,林恩先生却环住她的肩膀“好了,回去吧,明天白天再来换班。要是连你都累倒了可怎么办?”
林恩夫人泪盈于睫“那我不如和路易莎一起去了……”
“别说傻话!路易莎会好起来的!你没听医生说吗,那种病并不叫‘以太病’!医生肯定有办法治好的……”
阿尔打断林恩先生“当初我爸爸住院的时候,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可结果呢?”
他似乎觉察到这样顶撞一位绅士很不礼貌,便补充道,“我不是在指责您,先生。但是我觉得您也不能对医生说的偏听偏信。毕竟我是亲眼见过患以太病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林恩先生嘴唇发白“你的意思是,路易莎没救了?”
“路易莎小姐现在这个样子,应该还不算太严重。”阿尔瞅了病房一眼,“那些病情严重的人,不仅全身发红,还会胡言乱语。发展到那个时候才是病入膏肓,彻底没救。”
林恩夫人身体一个摇晃,多亏了她丈夫的支撑才没倒下。
就在这时,病房中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哀嚎。所有人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那声音简直像是用指甲刮黑板,人类的声带可以发出这么恐怖的声音吗?
刚刚才离开的医生听见哀嚎,又匆匆赶了回来。其他病房里传来嗡嗡的说话声,住院病人们也被哀嚎给吵醒了。
段非拙起初以为哀嚎的是路易莎,但医生却拉开了另外一张病床的帘子。段非拙只匆匆一瞥,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女子。
那女子的病征比路易莎还严重,不仅身上的静脉,就连毛细血管都变成了鲜红色,整个人像是被一张红网给覆盖了。她在床上挣扎扭动,不停惨叫,双手在空中乱抓,好几次差点儿戳中医生的眼睛。
“按住她!”医生命令道。
两个护士一左一右抓住女病人的双手,从床下拉出一根皮带,把她牢牢捆住。
“给她注射镇静剂!”医生又命令。
一名护士急忙去取药。
林恩夫妇紧张地抱在了一起,阿尔则惶恐不安地抱着段非拙的腰。段非拙自己也心惊肉跳,他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发作,简直比癫痫还可怕。
女病人的尖叫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她猛然睁开双眼。充血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就连虹膜都看不清了。
“……祂被自己的使徒出卖,被自己的同胞杀害。”
女病人幽幽地说。
“……祂四分五裂,从天空的最高处一直坠落到地底的最深处。”
她在说啥?诗歌朗诵?
段非拙感觉到阿尔抱住自己的手臂渐渐收紧了。少年惊恐地瞪着眼睛,就像目睹了世界末日降临在眼前一样。
女病人继续说“……祂诅咒那些背叛者,让他们永生永世无法感受祂的恩泽。”
护士推着一张放满药品和医疗器械的小车回来了。医生从中挑出镇静剂,抽进针管里,护士则训练有素地为女病人的手臂擦酒精消毒。
女病人望着针管,莫名地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但是还有人在期待祂的回归。”
说完这句话,她脑袋一歪,不动了。
那抹笑容凝固在了她的脸上,宛如一张永恒而诡异的面具。
医生将针管放回手推车上,摸了摸女子的脉搏,又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五月十六日星期二凌晨零点十四分。”他用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报出了女病人的死亡时间。
走出医院时,段非拙双腿发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走下楼梯的。
女病人临终前那骇人的模样一直盘桓在他脑海中,仿佛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不,段非拙见过很多比那女病人发作更恐怖的画面——他可是连给人截肢都面不改色的无证黑医。可他一回想起那名女病人的模样,就感到一股无名的寒意袭上心头。
那不是对疾病的恐惧,而是对未知的恐惧。
“阿尔,”段非拙呼唤仆人的名字,“你说过,患以太病的人晚期的症状就是胡言乱语。刚刚那位过世的女士她……她也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你是指她临终前的那个样子吗?”
少年缓缓点头。“我爸爸临终前也是那样。”他哽咽了一下,“他的话我们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有点儿像朗诵诗歌。说完之后,他就断气了。”
林恩夫妇闻言同时身躯一震。林恩太太又开始掉眼泪。
“我苦命的女儿,怎么会这样……”她的手帕已经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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