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太太的厨艺实在是……”林恩先生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但是,食物不是最重要的,和谁共进晚餐才最重要,不是吗?”
……怎么,林恩家的晚餐已经难吃到客人们宁可去吃别的客人了吗?
林恩先生将段非拙推出门外,硬是用自己的身躯堵死了他的退路。段非拙只好下楼,面带悲壮的表情走向林恩府邸,好像他并不是要去吃晚餐,而是要去断头台。
阿尔锁上门,跟在他们身后,但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贴身男仆,他必须随时恭候主人的吩咐,但又不能打扰主人和其他人的交谈。
林恩先生快活地说“我女儿路易莎今天回家,这顿饭就当是为她接风洗尘了。”
“林恩小姐放假了?”段非拙问。
“哦,不不不,她刚从她德比郡的姨妈那儿回来。”林恩先生解释,“她姨妈带着她外出旅游,乘蒸汽空行舰!她可兴奋了呢!真想听听她的旅行见闻啊!”
林恩家距离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和上次一样,林恩夫人亲自来开门。她热情地亲吻了段非拙的双颊,又向阿尔打了招呼。
“你妈妈还好吗?”她说,“裁缝铺的生意怎么样?”
“托您的福,生意兴隆,夫人。”阿尔客客气气地说。林恩夫人是他母亲裁缝铺的老主顾了。
“眼看社交季就要到了,我想也是时候带路易莎去订做几套新衣裳了。”
“随时恭候您和小姐大驾光临。我们店里又进了新的时装图样,包准您喜欢。”
林恩夫人眉开眼笑,对段非拙说“阿尔这孩子变得伶俐多了。以前我见到他时,他总是闷闷的,不爱说话。现在却能说会道了。一定是给你当了男仆后,学会了如何为人处世吧?”
段非拙可没觉得阿尔以前很沉闷。那小子在他面前向来叽叽喳喳个不停,鹦鹉在他面前都相形见绌。
林恩夫人把他们领到客厅,让女仆上茶点。阿尔身为仆人,没资格和主人坐在一桌,便去了厨房。那儿专门为仆人准备了食物。除了段非拙之外的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段非拙深深感觉到了身为现代人和他们之间的隔阂。
他们一边嚼着比石头还硬的饼干,一边等待路易莎回来。林恩先生迫不及待地将段非拙找到新工作一事告诉了他的妻子。
“想不到这年轻人这么有出息!”林恩先生美滋滋道,“将来能成为他妻子的那个女人该有多么幸运!当他的岳父岳母又是多么光荣啊!”
段非拙盯着茶杯,绷紧了脸,假装没听懂他的暗示。
林恩夫人却不以为然。在对待女儿婚事的问题上,她和丈夫的态度截然相反。“难道没有女婿,一对夫妻就不光荣了吗?”她瞪了丈夫一眼。
眼看气氛又要往尴尬的方向转变,一声门铃解救了段非拙。
林恩家的女仆去开了门。“欢迎回来,小姐。”
所有人同时站起来,迎接路易莎回家。
她身穿蓝色的女校制服,拎着一只皮革手提箱,摇摇晃晃地走进家中。女仆伸出手,让她把手提箱递给自己,路易莎却浑然未决,径直从女仆身边走过。
“啊,路易莎!瞧瞧谁来参加你的接风洗尘宴了!”林恩先生乐呵呵地迎向女儿。
路易莎踉踉跄跄走向她的双亲。她那东倒西歪的步伐仿佛喝醉了酒,或者患了什么重病。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利奥他在苏格兰场……”
林恩先生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哪怕最乐天的他也觉察到了女儿的不对劲之处。
少女露出一个虚弱空洞的微笑。
接着,她便直挺挺地栽倒了。
女仆尖叫起来。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林恩夫妇惊慌失措地冲到女儿身边。林恩先生抱起路易莎,把她转移到沙发上。林恩夫人则慌慌张张地命女仆去找嗅盐之类的急用药。
“可以让我看看吗?”段非拙问。
林恩先生满头大汗,这才想起他也学过医,虽然没有执照,但总比他们这些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人强。
“当、当然!请……”他从沙发前让开。
段非拙跪在地毯上,探了探少女的脉搏和鼻息。她心跳极快,呼吸急促。同时,皮肤烫得仿佛烙铁,段非拙只碰了几下就忍不住缩回手,生怕自己被烫伤。
这不是普通的发烧。人类的体温哪有可能高到这种程度?
更可怕的是,路易莎的手臂静脉变成了诡异的赤红色,好像她的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炽热的岩浆。段非拙拨开她的眼皮,发现她的眼白也整个儿变成了红色,充血极为严重。
女仆找来了嗅盐。她将嗅盐在路易莎鼻子前晃了晃,路易莎的眼皮抽动了一下,却并没有睁开眼睛。
林恩夫人发出一声响亮的嚎泣“她得了什么病,利奥?你能诊断出来吗?”
段非拙摇摇头,神色凝重。他从未见过这种病症。不仅当无证黑医的时候没见过,他在现代医学课本上也没见过。
按理说如此特殊的病征,应该是一种罕见但知名的疾病才对,可段非拙搜肠刮肚思索了半天,回忆过了他读过的每一本课本,都都找不出答案。
“我看还是赶紧送医院吧。”他抱歉地说。
客厅的喧闹惊动了厨房中的阿尔。他好奇地凑上来,本想看个热闹,可他一见路易莎手臂上的鲜红血管,便倒抽一口冷气。
“我见过这种病!”
所有人同时望向他。少年脸色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这一幕似乎让他回忆起了某种恐怖而痛苦的往事。
“到底是什么病,阿尔?”段非拙急不可耐。
少年的嘴唇颤了颤。“是以太病!”他发着抖,“绝对没错!我爸爸就是得这种病去世的!”
深夜。医院。内科病房。
路易莎小姐躺在病床上,仍旧昏迷不醒。一名医生正带着两个夜班护士为她诊察身体。
这场面男士们不方便在场,段非拙便和阿尔、林恩先生一道聚在病房外。
路易莎小姐昏迷后,林恩先生第一时间把她送到了医院。医生一见她手臂上鲜红的纹路,便让她立刻住院治疗。
林恩夫妇一听“住院”二字,当场吓得六神无主。或许是受阿尔那句“我爸爸就是得这种病去世的”影响,他们满心以为路易莎没救了。
林恩夫人用手绢捂着脸,抽抽搭搭哭个不停,连声哀嚎“我可怜的女儿,怎么这么命苦”。
林恩先生则把他所知道的所有祈祷文和赞美诗都背了一遍。可惜不论他祈祷多少回,路易莎都没有苏醒过来。
最后还是段非拙做了主,给路易莎办了住院手续,又让阿尔和林恩家的女仆去收拾、购买了一些住院所需的个人物品。当他们带着毛巾、脸盆、换洗衣物等等东西回来的时候,林恩夫妇方才镇定下来。
“我不明白,路易莎回家前一天,我还和她姨妈通了电报,”林恩夫人脸上挂着泪痕,“她说路易莎健康得很,乡下的新鲜空气对她的身体很有帮助,她晚上睡得也好,白天也精神,再也没犯过梦游症。可为什么她一回来就……就……”
她发出一声响亮的嚎泣,扑在丈夫肩上,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抽噎。
阿尔面色凝重“以太病就是这样,犯病之前毫无征兆。我记得我爸爸犯病的那天,他上午出门时还好好的,说是要去拜访客户,还答应我回来的时候给我带我最喜欢的烤面包……”
少年眼神一黯,蓝眼睛里泪光盈盈。即使父亲过世已久,他想起当时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心酸落泪。
“……可他下午回来的时候,身上就出现那种症状了。他体温高得吓人,血管通通变成了红色,就像是有岩浆在他体内流淌。”少年一个寒噤,“我妈妈当时也立即把他送到医院,但是他在医院里住了很久,吃了好多药,打了好多针,却一直不见好。后来我们家连住院的钱都没了,妈妈只能四处举债,到最后连借钱也借不到了,只能把爸爸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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