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是郝特忘了……”勋爵嗫喏。
“三十年都没出过错,偏偏在今夜忘了?”
伊迪丝夫人一挥旅行披风,提起裙摆朝大门走去。梅丽莎小姐瑟缩在勋爵身旁,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准婆婆。
伊迪丝夫人一走到门前,大门便自动打开了,仿佛整座宅邸都在欢迎她。
她昂首阔步地走进去,色诺芬兴致盎然地跟在她身后,假装自己是夫人的男仆。勋爵和梅丽莎小姐则握着彼此的手,小心翼翼地跟上他们。
夜风穿过门厅,发出尖利的呜咽,犹如肖像画中的人们在悲泣。
他们一进入大厅,迎面便扑来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
“郝特?”伊迪丝夫人扬起眉毛,盯着自家的老管家。
“夫人!”郝特发出啜泣。他双目通红,脸上的每条皱纹都因为恐惧而挤在了一起,“救救我,救救您忠诚的仆人,这栋宅子里有……有……”
他忽然停住了,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异样的气息一般,惊恐万状地缓缓转过身。
一个男孩站在大厅中央,手里拎着滚铁圈用的铁丝。
“啊啊啊!就是他!”郝特一屁股坐在老勋爵夫人脚下,指着男孩惨叫道。
勋爵张大了嘴“啊,他是一年半前失踪的那个小孩,叫……叫什么来着?”
“巴尼。”伊迪丝夫人严肃地说,“你真该多关心关心自己的领民了,阿尔伯特。”
郝特持续惨叫“他死了!他是个幽灵!他要杀了我,杀了我们所有人!”
“是那样吗,巴尼?你已经死了?”老夫人问。
面对亡灵,她没有任何惧色,好像亡灵是她亲爱的邻居,每天她都要跟他们打招呼似的。
男孩点了点头。
梅丽莎小姐惶恐地朝勋爵怀里挤了挤。勋爵将她抱紧了些,但并非出于保护淑女的骑士之心,而是出于恐惧——当人害怕的时候,会本能地抱紧触手可及的物体。
伊迪丝夫人问“可你是怎么进入宅邸的?你以前没来过这儿,对吗?亡灵不是只能在生前走过的地方徘徊吗?除非……”
巴尼垂下头“他把我拖进橡树林里。我被埋在土中,然后我又睁开了眼睛。我在那里生根发芽,朝天生长,沐浴阳光雨露。我枝繁叶茂,郁郁苍苍。我的根系漫山遍野,鸟儿在我肩上欢唱。然后有一天,我被伐倒,被剥制,被切割成形,筑成这宏伟的宅邸。我遇见了那些沉睡在木头中的魂灵,她们朝我低语,犹如母亲般慈祥,犹如清风拂过林梢沙沙作响。我们的脊梁支撑屋宇,我们的双臂环抱住人。如今我们身在此地,而此地亦为我身。”
男孩的语调宛如在吟唱一首古老的圣诗。这样文绉绉的话语绝不是一个小孩子能说出口的。有什么东西在借他之口说话。不,应该说他早已变成了那个东西的一部分。
“你被埋在了橡树林……”伊迪丝夫人敬畏地重复道,“然后橡树被伐倒,变成木材……但是不对啊,宅邸三十年前重建了,之后再也没有修缮过,不可能有木材运进来!”
“不对,母亲。”勋爵怯怯地说。他很少直接出言反对自己雷厉风行的母亲,但这一回他不得不壮着胆子开口。
“什么,阿尔伯特?”
“你忘记那次屋顶坍塌事件了吗?我们还专门加固了屋顶和房梁呢!”
“我当然记得那事!但我吩咐过郝特,不准从橡树林中取材,必须去外地购买建材。是不是,郝特?回答我!”
伊迪丝夫人严厉地瞪着自己脚下的管家。
郝特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语无伦次地叫道“我不是有意的,夫人!我只是……因为去外地进货要花很多钱,就地取材便宜得多,所以我就偷偷命人……”
“你难道瞒着我们,偷伐了橡树林?!”伊迪丝夫人勃然大怒,“进货的钱呢?被你私吞了吗?”
郝特伏在地上颤抖不已。“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太缺钱了,夫人!原谅我吧!看在我服侍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哪里知道那些木材里附着幽灵!”
裴里拉勋爵从没见过他母亲这样愤怒。印象中的母亲严厉、冷酷、高贵到近乎冰冷,此刻的她却怒发冲冠,双眼通红,简直要喷出火来。就算她当场把郝特撕成碎片,裴里拉勋爵也不觉得奇怪。
“狗奴才!我丈夫苦心安排的一切都被你给毁了!我就说亡灵怎么又回来了,我还以为是三十年前的火灾遗漏了什么,没想到是你!你把她们又带回来了!知不知道你会害死多少人!”
伊迪丝夫人一脚踹开郝特,要不是碍于贵妇人的仪态,她肯定会多踹郝特两脚。为了弥补她的遗憾,色诺芬贴心地替她把那几脚补上了。
“他们在说什么呀,阿尔伯特?我怎么听不懂?”梅丽莎小姐连头也不敢抬,瓮声瓮气地问。
“一无所知对你来说更幸福,亲爱的。”勋爵阴郁地说。
郝特被色诺芬踹满地打滚,惨叫连连,衣服和头发蒙了一层尘土,狼狈得像个乞丐。老夫人看着郝特,怒气稍微平息了一些。
“算了,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把那些来自橡树林的建材都拆掉,幽灵应该就会离开了。”
郝特面露喜色,连连亲吻夫人的鞋子。
“恐怕郝特不值得您开恩,夫人。”
背后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
宅邸大门缓缓洞开,一个提灯执剑的青年走了进来,金绿色的眼睛倒影着熠熠火光。
跟在年轻人身后的是个白发红瞳的男子,他的右臂是一条黄铜色的机械义肢,关节末端弹出了一截明晃晃的刀刃。
“你们好哇!”色诺芬挥舞着文明杖,快活地向他们打招呼,“多么刺激的夜晚!”
伊迪丝夫人拢了拢鬓发,摆出高贵的仪态“您是什么意思?”
段非拙提着灯走到她面前,低头望着如同一条狗般匍匐在老夫人脚边的郝特。
“他就是杀害巴尼的凶手。”
郝特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爬向段非拙,做出求饶的动作。
段非拙嫌恶地避开他“一年半之前,他在裴里拉庄园附近挖掘出了以太结晶,这一幕被巴尼无意中发现,他为了灭口就杀害了那个男孩,尸体埋在橡树林中。之后,郝特又盗伐橡树林,用那些木材修缮宅邸。可他没想到的是,亡灵们也随着木材回到了这里。他明明有两次选择的机会,可两次都他都利令智昏。但凡他少一点贪念,事情就断然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真的吗,郝特!”裴里拉勋爵惊讶,“地下有以太结晶?”
伊迪丝夫人恼火地横了儿子一眼“你就只关心这个?!”
“可是母亲,如果地下发掘出以太结晶,那我们就发啦!幸亏我还没跟梅丽莎的舅舅签合同,否则就亏大了!我们甚至不必卖掉庄园!直接开一座矿场吧,我在伦敦的很多朋友想必都乐意投资……”
裴里拉勋爵滔滔不绝的讲述被巴尼冷酷的笑容打断。
男孩用手中的铁丝重重一敲地面。
一开始,什么也没发生。几秒钟后,隆隆巨响从他们脚底深处传来,仿佛有一条被囚禁在地底的巨兽用尽全力地咆哮。地面颤动不已,每间家具都在瑟瑟发抖。陶瓷花瓶摔碎在地,古董座钟向前栽倒,枝形吊灯在头顶叮叮当当,门厅里不断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墙上的肖像画一幅接着一幅掉了下来,保存了不知多少个世纪的画布因落地的冲击而支离破碎。
巴尼面前的地面突然裂开。
无数双白手汹涌而出,犹如千万条亮出尖牙的毒蛇蹿向郝特和裴里拉勋爵。
郝特的四肢一瞬间便被白手死死绞住,凄厉的叫声简直不像人类能发出来的。
裴里拉勋爵下意识地转过身,将梅丽莎小姐护在胸前,用自己的身体当作盾牌。白手无情地缠住他,把他从恋人身边强行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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