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宝身上的黑气又开始外溢,但问荇身边笼罩着莹莹青蓝,身形俨然不动。
“你说了这么多,让他说说吧。”
问荇摊开掌心,本来安安静静的麻布片开始剧烈抖动。
“进宝,你同意你家少爷的话吗?”
黑黢黢的残念渐渐显现,他分明弱小,可怨气却不敢进他身分毫。
“我当时就说怎么这么暖和,原来是起火了。”他身形模模糊糊,蹲在进宝的面前。
“少爷,你现在还犯喘病吗?”
“不犯了,再也没犯了。”
鲜红色的眼泪嘀嗒落下,鬼童狼狈地抹着眼睛:“对不起,我那晚就……就不该让你出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那就好。”
“要是我早些能醒,告诉少爷里面是什么样,说不定我们就能跑出去啦。”怨念生气。
“大人们都很讨厌,就是那群大人的错。”
“他们养得那什么玩意,刚一进去一团火扑上来,给我吓傻了。”
怨念见鬼童越哭越凶,有些无措:“少爷你别哭,我真的害怕了。”
“我半死的时候我爹都没管我,可我知道你肯定在着急,把我弄得也好急。”
“真的不怪你,我一直都想和你说,可醒来就发现自己不在宅子里,你又总不来找我。”他笨拙地想掏出帕子,可帕子不在他身上。
问荇默默递了个帕子上去。
“是你把我埋在那吧?可少爷把自己关回宅子,我也进不去,你又不出来。”焦黑的怨念叹气。
“我就知道你这性子准得自责。”
小少爷焚烧屋子清醒过来后,忍着痛苦将书童剩下的遗物埋在了乱葬岗边,遗物里也有书童沉睡的,虚弱的鬼魂。
进宝肯定不想理他了,可他知道进宝喜欢热闹,多点鬼陪着他也好。进宝只是命不好当了下人,这种性子到哪都会受欢迎的。
二少爷将自己锁在宅院支起结界,一呆五十余年。
从此之后,这座宅院上不管建造什么,换多少户人家,总会遇到各种奇怪的事。
比如一个鬼童蹦蹦跳跳从树下走过,冲着他们僵硬地笑。
小少爷不爱笑,不爱动,更讨厌热闹,但是进宝喜欢笑,喜欢动,更喜欢热闹。
冗长岁月里,无趣冷漠的小少爷孑然一身,却逐渐活成了进宝的模样。
直到二十余年前,一场意外让他弄丢了自己的记忆,彻底成了他执念里的“进宝”。
他懵懂走出了院门,认识了很多鬼魂,这反倒是他活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可他惦记的,也一直在等他的人,却已经消散了很久很久,只剩下些许残念深埋地下。
“……你带我走吧。”
虽然说着丧气话,可邪祟身边的黑气渐渐飘散,而不再是往他体内汇聚。
男孩的瞳孔渐渐浮现而出。
“那怎么行。”
书童声音带着笑:“说好了要少爷长命百岁,这还没到时候。”
“我在乱葬岗见了好多鬼,但我知道少爷才是最好的。”
他爹有六个孩子,他是最小的一个,五岁就被卖到这深宅大院,可在家天天遭白眼,在这从来没挨过半点打骂。
怨气扩散到的地方,景象开始缓缓恢复,他们又回到了那座深宅大院里。
书童脸上有了实际模样,方才追来的无面人不知去向,夜风刮过,带起门口铜铃轻响。
“我想去个地方。”二少爷缓缓起身,握住书童伸过来的手。
“最后陪我去次吧。”
他扭头看向问荇,问荇笑着像他们挥挥手。
去吧。
两个孩子在空荡荡的宅邸并肩而行,随后奔跑,越跑越快。仿佛这次只要再快些,再快些,就可以跑过时间,跑过宅院深深。
“我们要过去吗?”长生鸽子歪头。
“算了,人家挖自己私房钱,我们凑什么热闹。”问荇抱臂,“我们去另个地方。”
“听了这么多,你们不好奇那邪鬼的图腾和火焰是什么模样吗?”
“有理!”长生恍然大悟,他师兄误入歧途,师门也苦这邪神太久,这简直是大好的机会。
“不过是幻想出来的地方,样式存在偏差也正常。”问荇轻巧推开那扇吞噬整个宅邸生命的门。
另他们失望,里面的空间模糊扭曲无法踏入,图腾只能勉强看出是野兽模样,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这屋里布局诡异。
“许是他当时太恐惧,所以没记住。”长生叹息,这么好的线索居然又没了。
问荇合上门:“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长生不明所以,问荇同这邪神之事又没关系,怎么还对这如此感兴趣。
他想到什么,表情严肃:“问荇,我虽同你不熟,可也能看出你还算得上脚踏实地。”
“之前宅邸主人养鬼下场你也见过,可别想着靠什么不当的鬼神一步登天。”
“道长慎言。”柳连鹊难得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我信问荇心中有数。”
问荇冷笑:“长生道长能说出这话,怕是觉着我心思不正吧。”
他好奇邪神是担心柳家和邪神有关系,他能挣钱自由本事,用不着求神拜佛。
只有视人命如草芥,把良心喂狗的家伙,才会用别人的命给自己铺路。
几人争执间,两个男孩回到了院子里。
他们身上都沾着泥土,却笑得开心。
可二少爷拽着他家书童的手,越走脸上笑容越淡。
终于,他站定在问荇跟前。
“要干什么?”问荇警觉按住门,他们身后可是这宅子供鬼的地方。
“没什么。”二少爷极力让自己语调平静,“大人,我不会想死了,总让你们拉着我劝我,显得我怪没用的。”
他看向身后的书童,脸上绽出笑容:“我想通了,哪怕是替他活,我也应当继续活下去。”
“我只是想了结掉些事情,很快就好。”
“他身上怨气是弱了很多,可你小心他失控。”长生依旧不放心,警惕的豆豆眼死死盯着前方。
“去吧。”问荇让开身,他旁边的柳连鹊也退开一步。
“快些解决,你差点把家掀了,明晚得替我扫院子,后天也是你扫。”
二少爷安静点点头,随后一头撞入虚无中。
“少爷怎么…喜欢这么称呼人了?”书童好奇地问问荇。
“是指叫我大人?应当是同你学的。”问荇轻声道,“让他学吧,他心里也好受些。”
“唉。”书童叹了口气,“早知道当时就不这么叫了,少爷怎么把这学了去。”
“不过真的很谢谢大人照顾少爷。”书童就要跪下,吓得柳连鹊赶紧把孩子捞起来。
“少爷有时候心气重,想事情容易想偏,可他真的是很好的人。”
“嗯,我知道。”问荇状似不经意看了眼柳连鹊。
“少爷心气重,还喜欢钻牛角尖。”
得到了柳连鹊略带羞恼的表情,问荇见好就收,看向身后突然焚烧的通天火焰,笑道:“这小子不会要烧死我们吧?”
“不会。”长生一喜,“我已感觉不到深重的怨气!”
银色火焰肆意席卷着宅邸,绕开问荇一行,直直扑入院内,空旷的院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出火灼的声音。
“你看那边。”柳连鹊指向院中。
一个五六岁的女童攥着手心的茱萸,紧张看向他们。
女孩神色清明,身体也并无残缺,见问荇看过来,怯生生行礼道谢。
“我待会施个咒,送她往生。”长生深吸了一口气,“她埋在这树下,也都已经太久了。”
象征着不幸的屋内,图腾破碎、蓝火湮灭、红漆掉落,逐渐变成简陋的卧房,中间摆着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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