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降水骤减,禾宁村已经整整小半月没下过半滴雨,村里人连呼出的气都是干燥的。
绵绵阴雨天过去,他们反倒有些惦记雨水。
对雨水最敏锐的农户们小声谈论着天气,往家中不停歇地一筐筐运着菜,忙得热火朝天。
每个人手头的地不多,能种出的品种也很有限,天气晴好,暂时闲下来的农户们干脆聚在村头就地以物易物换菜,丰富冬日的储备,顺便笼络下感情。
能存得久的瓜类、番薯、白菜最受欢迎,有些路过的猎户甚至愿意掏点钱去便宜买菜带走。
从镇子里回来的问荇也赶上了这趟热闹。
这是他来到这儿后受伤最严重的一次,问荇在家修整了足足两日,伤口疼痛感终于消失。恰巧又听祝澈提起这码事,就动了要去瞧瞧的心思。
问荇给祝澈家送了十来斤白菜,祝澈则帮他搬运菜去村口,两人约定好清晨碰面。
问荇的到来吸引农户们的眼光,有些家住得离问荇家远的好奇地频频看他。
这赘婿平时来无影去无踪的,难得还会跑到人多的地方来。
问荇来得不晚,但有些相熟的农户互相帮忙占着地,好的位置已经不剩分毫,他只能挑了处干净但不显眼的角落坐下。
穷讲究。
旁边有些看不惯问荇挣钱的农户轻“切”了声。
还说问荇挣了大钱,他看也没挣多少,到现在不得一样跑来村口摆白菜。
“他这白菜瞧着不错,个头怎么这么大。”
一个矮个的农户同自己哥哥耳语,面露忧色。
他也在摊子上摆满白菜,若是其他人家白菜长得太好他就没生意做了。白菜不值钱,但他还指望拿白菜多换点人家的地瓜。
“别担心,他家那是坟头地,种的菜谁敢吃。”
年长些的农户嗤笑,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传到不远处问荇的耳朵里。
“李大,你说话放规矩点。”
祝澈面露不满:“你家也有地挨着坟,说这话不心虚么?”
村里人对坟头的地本不在意,可偏偏问荇家这片坟头又大又邪门,祝澈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议论问荇了。
李大有些忌惮祝澈高壮的身材,但瞧着问荇摆在筐里白胖胖的菜,心里的酸意占据上风。
一样都是种菜,凭什么问荇的菜长得就好。
他梗着脖子嚷嚷:“坟头地是没什么,可谁不知道问荇家那坟头真闹鬼,都出过多少事了。”
“反正你爱要就要,我是不敢要。”
祝澈还要和他争辩,问荇倒是半点不气,悠悠择掉被虫咬的菜叶,不轻不重道:“我就算挣不上钱,也轮不到你挣。”
“你……!”李大气急,一时忘了该怎么往下骂。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转向李大框里的菜,三颗才抵问荇筐里两颗大,而且叶子有些老得厉害,瞧着就是出芽后没静心打理过。
只是问荇的话说得也太不客气了,这赘婿真是一天比一天不好惹,脑子活络得很。
还想趁乱挖苦问荇两句的人讪讪歇了心思,怕自己反被问荇挖苦。
李大对自家菜也心虚,但还是不依不饶嘴硬道:“嘁,咱们走着瞧。”
问荇自始至终没分给他眼神,在镇里遇到太多事,他过来更多是为换个心情,换不换到菜都是次要的事,犯不着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心里不痛快。
地上还有些灰,香囊干脆被他解下,牢牢攥在手中。
来此处的不止是禾宁村的农户,还有些邻村人,他们转了一圈,不约而同被问荇筐里的菜吸引住了。
太漂亮了。
同样都是白菜,问荇筐里的就是比其他人筐里白菜更大,瞧着也更水灵干净。
反观刚刚和他对骂的李大,筐里白菜也不知什么时候拔的,居然都发蔫得厉害,还沾了些没清理的泥点。
两厢对比,村民们对问荇的菜很心动,但柳家赘婿的事传得远,他们多少也听过些风言风语的,所以一时间举棋不定。
问荇像是没注意到他们的目光,闭着眼睛抱臂在摊前假寐。
终于,有个青年人大着胆子上前:“小哥,萝卜能换白菜吗?”
他家地也大多挨着另个坟头,所以压根不操心坟头地这码事,菜品相好才要紧。
“换。”
问荇睁开眼起身,态度客气了些:“能给我看看萝卜吗?”
青年人将背篓放下,里面装着个大饱满的白萝卜,问荇轻轻摁了摁萝卜表面,确认萝卜足够新鲜。
“一换一。”
两者市价相近,一斤萝卜换一斤白菜对谁都不亏。青年人欣然接受,问荇用二十来斤白菜换了萝卜,依旧剩了满满三筐菜。
青年人开了个头,陆陆续续有人想找问荇来以物易物,毕竟问荇筐里的白菜太诱人。
据说鬼会害人,真要有鬼,菜能长得这么好看?
“小哥,我这白薯你觉得可以不?”
“问小哥,我有豇豆和地瓜!”
问荇笑眯眯全部应下,只要是品相好耐保存的菜,他来者不拒,但只要品相差,他也不会亏待自己去换。
一来二去虽然没人舍得出钱买,但不过一个时辰,问荇已经换到了品种丰富的菜,甚至还有半斤肉和两个蛋。
白菜已经只剩下颗被压坏的,问荇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将刚刚换到的葫芦抱在怀里。
祝澈替他拿了两箩筐,幸灾乐祸看了眼李大几乎没下去的菜筐,学着他的样子道:“咱们走着瞧?”
李大的脸涨成猪肝色,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扬长而去,一肚子气咽不下去上不来。
“今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还以为要摆到晚上,结果你早早就完事了。”
顺利得祝澈都不好意思收那十几斤白菜,他除去搬东西也没做什么。
“对了,你手里是什么玩意?我看你一直都握着没松开。”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很少见问荇宝贝什么宝贝成这般。
“我夫郎留的香囊,刚刚怕坐在地上沾灰,所以从腰上取下来了。”
“原来是柳少爷的东西,我这嘴……”
祝澈懊恼,他就不该提问荇的死穴。
趁祝澈不注意,香囊已经重新挂回问荇腰间,红绳触碰到布料便自觉伸进去,缠绕几圈牢牢地绑住。
“没事,我也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问荇倒是不在意,指尖拨弄了几下香囊表面略微粗糙的花纹,随后收回手重新搭在箩筐上。
他们满载而归,将沉重的箩筐放在院中,过冬的菜是都不用发愁了。
“对了,你之前叫我打听买地的事,我给你打听来了。”
问荇有买地的心思,祝澈早就知道,他摁着自己的肩,坐在问荇新换的结实木凳子上:“那家小儿子有点出息,老两口想跟着自家孩子搬去镇里住,所以想卖了自家的地。”
“不过得事先和你说,他家情况我知道些,地远算不上良田,所以你还是小心些。”
哪怕是江安镇这种富庶地方,村里真的好地也就占到三四成,都被持有的农户们死死攥在手里不肯卖。
肯卖地的这家人住在山边边,地紧挨着野生的竹林,有些坡度起伏,而且远看过去崎岖又坑洼,连落花生都不好种。
而老两口年岁已高造成的疏于打理更是让那两亩本就差的地算得上劣田。
“他们要多少一亩才肯卖?”
问荇最关心的是这个,再差的田也有用武之地,前提是价格不能过分。
“一亩价倒是过得去,才七两银子,你要是乐意和他俩讨价还价,我猜六两多也能拿下。”
七两就是寻常劣地的价格,算不上多便宜,只是买卖田地,免不了双方多费口舌压价抬价。
“我明日就去拜访两位老人家,顺道看一看地。”
“这么快。”祝澈诧异,“说起来这么多地,你种得过来吗?”
问荇每天镇里村里来回跑不要命挣钱的,居然还有时间多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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