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什么娘生病儿不能吃饭的家规,问荇把糕饼塞进自己嘴里,也不勉强。
柳随鸥被哄走后,院子里又恢复清净肃穆。
这间院子曾经属于柳老爷和柳夫人,柳老爷死后,柳夫人并没搬出来,而是重新翻修过。
原本院落就规矩死板,现在显得更加死板起来,哪怕聚集了不少人,也没什么烟火气。
问荇也不管有多少人来来往往,自己托着腮假寐,不知过去多久,一双手轻搭在他肩上,问荇猛地睁开眼。
“小心着凉,回屋睡。”
柳连鹊已经看望完柳夫人,轻手轻脚站在桌前。
问荇打开食盒,里头没吃完的糕饼已经凉了。
他不紧不慢站起身:“等会让他们拿些热的给你,你还没吃早膳。”
柳连鹊欲言又止。
问荇轻飘飘斜睨了他眼,语气带了些怨。
“你昨日还说听我的,再不吃早膳,胃是不要了。”
“好,我吃。”
柳连鹊失笑。
旁边的下人想要劝他禁食,但又不敢说,只能小心翼翼让开道。
“她是怎么了?”
等到柳连鹊喝了药吃完饭,问荇才问。
“不是寻常毛病,是怨气入体。”柳连鹊给他倒了杯薏仁茶,推到问荇面前。
“脖子上起了肿胀,但她神智还清醒。”
他的母亲想借鬼的气运,到头来却被鬼反噬。
柳连鹊心头一时五味杂陈:“她要我在这几日暂代她接管柳家上下事务。”
要是他不接管,恐怕二叔就会趁虚而入。
问荇不吭声喝着茶。
看来柳夫人身体是真撑不住,这么爱权多疑的人,甘愿把大权给注定要分家的大儿子。
“你……还要随我一道吗?”柳连鹊小心地问。
若是暂时接管柳家事务,他必然不会清闲,问荇跟着他,就没法和小鬼们通消息。
“不了。”
问荇见他这副谨慎模样,忍不住笑出来:“昨天说的有几成是气话,当然还是办正事要紧。”
“记得早些回来,我收拾下衣服,去寻隐京门的道士。”
“好。”
柳连鹊离开了卧房,问荇把身上华服换下,穿上套更低调的麻衣,盘好的头发也散开,随意在脑后扎了个结。
今日天阴,雨欲下不下,他披上件过于肥大的蓑衣推门而出,半边脸都被藏在蓑衣里。
离开柳家前,问荇猜柳连鹊没去议事堂,故意路过柳夫人的居所,果然看到了柳连鹊的身影。
除去柳连鹊,还有几个不速之客。
“母亲在休息,请回吧。”
“我们老爷听说夫人害了病,担心她的安危。”这管家是柳培聪的人,柳培聪已经跑回家避灾,却还想闹点妖。
他脸上俱是虚伪的假笑,没等柳连鹊表态,他示意跟在身后的侍女捧着问候的礼物上前。
柳连鹊回了他个客气的淡笑,态度却并未松动,家丁们见他没有让道,齐齐站成一排拦住柳培聪派的人。
“二叔的好意我替母亲领下,等到母亲醒来,我会转交给他。”
柳连鹊示意身旁的家丁接过锦盒,他语气重了些:“在病房前议事不成规矩,若是有什么要紧事,请随我去议事堂。”
见柳连鹊完全能适应掌权者的角色,趁着柳连鹊没注意到他,问荇不动声色压低蓑衣,悄声离开柳夫人的居所。
他走了一盏茶时间,路边冒出个下人,跑上前来拦住他。
“问公子。”他双手捧上一把朴素又结实的油纸伞,“大少爷说今日恐要下雨,让您就算披了蓑衣,也别忘记带上伞。”
原来方才是看到他了,还装作看不见。
问荇勾起唇角,接过纸伞,递给家丁十文赏钱:“让大少爷也早些回去休息,别受风冻着。”
“多谢问公子!”
家丁收了赏钱,喜笑颜开转身离开。
……
“外边没下雨,问公子打伞做什么?”
长清不解地看着进来的问荇。
他这才将伞小心收拢,把带给道士们的吃食放下,一本正经道:“夫郎担心我受凉,所以让我要打伞。”
长清沉默了。
他就不该多问!
“夫郎,百年好合!”
鹩哥似乎是被触发了什么关键字,又开始扑棱着翅膀嚷嚷。
“百年好合————”
“问公子,对不住!”
长越慌忙捂住自家鹩哥的嘴,在一群道士惊愕的目光下,匆匆带着鹩哥躲进屋里。
“百年好合,好合!”鹩哥挣脱开他的手,锲而不舍地喋喋不休。
“没事。”问荇微笑。
也不知他夫郎怎么陶冶鹩哥情操的,这鹩哥还挺有眼光。
赵小鲤忍住笑,通报了个好消息:“长生师兄今晚就能回来,他说请到在山里的师兄师姐们了!”
居然真能让长生轻易请出来不爱出山的道人,问荇也有些意外。
问荇同他们说了几句安排,便起身告辞。
“我还需要归家一趟,我们今晚依旧在昨夜的巷口会面。”
外头依旧没下雨,问荇慢腾腾拿起纸伞来。
赵小鲤无语凝噎:“小舅舅,连鹊哥让你撑伞,理当……不是让你在没雨的时候撑。”
“我知道。”问荇点了点头。
众目睽睽下,他来到了客栈外,撑起那把纸伞。
道士们齐齐沉默,赵小鲤撇了撇嘴。
罢了,他也不该多说。
遂柳连鹊的意,原本看着要下雨的阴天不知不觉放晴了。
为避免被当成奇怪的癫子,问荇走出去一段路后收好伞,脱下蓑衣帽,从小道拐进大道,堂堂正正往前走。
江安镇多数百姓都认得他,平时对他态度也还算好,可今日他总觉得有些百姓看他的目光很诡异。
不是敌意、害怕或者仇视,反而似乎透着种好奇和……敬意?
问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他和路过百姓目光相对,百姓们又赶忙错开目光,加快脚步低头走路。
问荇不明所以,干脆也不再理会,快步朝着柳家赶去。
他身后的石匠压低声,兴奋地同自家兄弟念叨:“瞧他这身装扮,有些仙人的意思,保不准还真会仙术!”
就这两天,他们听了不少关于问荇的传闻。
现在正是木材、药材紧俏的季节,而康瑞又盛产木材和药材,所以最近漓县来了些经商的康瑞人。
他们来都来了,自然也想凑柳家游江的热闹,见着问荇坐在小舟上,全都瞪着眼珠子不敢置信,激动地指着问荇喊仙人。
“真是他!”
什么仙人?
其他漓县人摸不着头脑,可见这群康瑞来的信誓旦旦吹嘘问荇的事迹,而且他们遇着问荇的时间和问荇不在漓县的时间也完全对的上,难免从原本的不信转为将信将疑。
每个传的漓县人都信誓旦旦,短短几日,流言也把问荇从神棍传成道士,再传成仙人。
“这问公子能够劈山凿石,呼神唤鬼,简直是神勇异常呐!”面点摊的麻子唾沫横飞,仿佛自己是亲眼见过,而不是单听康瑞的商贩们说过。
“人家康瑞来的四个人都说了,四个人说呢!那还能有假?”
县西边的白老四吃完包子,深以为然,转头就和自家媳妇念叨:“问公子就是神仙,把康瑞的山都劈开了,踩着五彩祥云而来。”
他媳妇好奇:“那柳少爷呢?”
“仙人的夫郎,肯定也是仙人呗。”白老四喝了三两黄酒,醉醺醺大手一挥开始胡诌,“而且就柳少爷这脾性,保不准真是渡劫的菩萨!”
白老四的媳妇深以为然,转头把这事又告诉了一起漂洗衣服的小姐妹:“柳大少爷和问公子是来渡劫的神仙。”
说着说着,乐子般的谣言被当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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