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走了没多久,他已经比青衣青年高小半个头。
“终于认出来了。”
柳连鹊推开竹舍的门,屋里隐约有中药的苦香。
“那就走快些。”
“我睡了多久?”
“也没多久,不过小半月。”柳连鹊举起自己手上的引魂灯,声音略有发抖。
只是他觉得太久。
“是夫郎来寻我了?”
“快些走,马上就到了。”
柳连鹊没答他,加快了脚步。
“好。”
问荇用力攥着他的手,两人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成了奔跑。
漓县,禾宁,江安,云和,康瑞,然后又是漓县。
认识的人和鬼偶尔会出现,却也只是冲着他们笑和招手,没有要挽留阻拦的意思。
柳连鹊在最后一间院前驻足,那是属于他们的小院。
“走吧。”
他露出释然的笑,用力推开门,刺目的日光淹没了两人。
……
“醒了醒了!”
问荇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睛。
此刻窗外正是深夜,哪有什么刺目的日光。
他床边围着一大群人,可细看只有长生和柳连鹊是活人。
长生只是一个劲笑不说话,柳连鹊趴在床边,似闭目养神。他看着比之前清瘦了些,睡得也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
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没等问荇收拾好情绪开口,小鬼见他睁开眼,乐得找不着北,叽叽喳喳地嘘寒问暖。
“大人————”
进宝粗暴地推开郑旺,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等你等得好苦你睡了十来天我都以为你要变成鬼来见我了呜呜呜……”
“去去去,就知道说晦气话。”郑旺的大脑袋挤过来,“小问,你现在人还好不?”
“还好。”问荇缓缓吐出两个字,随后费劲地起身。
“刚醒来就能静坐,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养几日就没事了。”没等他问柳连鹊的状况,黄参语重心长道,“但还是要注意身体,你把柳少爷快吓出好歹了。”
“我知道你想问他,他方才是使了什么个术法,还没醒来。”
“是引魂,能把魂魄受损者的魂魄牵引连接。”长生替他补充。
他看向问荇:“你身上的伤还好办,主要是魂也受了点小伤,所以才许久未醒。”
“其实你命很硬,再睡些时候也能好,后边最多会脑子乱几天,但柳少爷担心你,用自己的魂魄把你唤醒了。”
“引魂不是要命的术法,你也别怪柳少爷着急。”长生没好气道,“他这几天守在你床前,我看他都没怎么合眼。”
问荇的手轻搭在柳连鹊额间,替他抚平眉眼间的愁绪。
“柳少爷半个时辰内就会醒,我们就先走了。”长生给他倒了杯水,留下张符咒后识趣地起身。
“什么叫我们?”郑旺不满,“我还要看小问呢,他万一晕过去咋办。”
“算了吧,晕过去你也找不到人。”连进宝都看懂长生的意思,冷笑着撞下郑旺的腿,跟在后头飘了出去。
“你要想看他和柳少爷说小话,你就在这赖着呗。”
郑旺恍然大悟,憨笑道:“对哦!”
“小问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长生从窗外看去,屋里的两人依偎着,一派岁月静好模样。
柳连鹊皱着的眉头也已松开。
他心中的巨石终于放下。
得亏问荇还能醒来,他险些都以为柳连鹊要走不出来。
十二日前,他们禁锢长明的阵法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
最终黎明到来,长明也大势已去。
失了怨气的他只能任由道士们押着,担心夜长梦多,隐京门决定在漓县周遭就寻处隐蔽地方将其处决,魂魄则彻底打散灰飞烟灭。
他为祸人间的这段时候害了数百性命,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不如就在柳家处置。”
原本在照顾问荇的柳连鹊却出现在晨曦之中,他脸色平静得可怕。
道士们面露难色。
其实就地解决反倒更方便,可就算打散魂魄的长明不会给柳家带来实质霉运,但总归对生意人来说有些晦气。
“诸位不必担心。”柳连鹊的言语间透着死寂,“他曾祸害柳家,也和柳家有渊源请在柳家处决他。”
柳夫人想说什么阻止,可见到柳连鹊诡异的状态,她也只能默许柳连鹊的行为。
长生听不下去了,找到空闲时候喊住柳连鹊:“问荇现在怎么样了?”
柳连鹊的脸上出现一闪而过的悲色。
“他可能是太累,还在睡着。”
受了这么重的伤,是睡着还是昏迷不醒,两人心里都有数。
长生明白了柳连鹊的用意,压住心头泛出的苦,将一张符咒塞在他手上:“这张符可以把声音记下来,烧成灰还可以重现当时的景象。”
问荇看不到长明被处决的一刻,但柳连鹊可以替他见证,再拿给他看。
午时已到。
伴随着哀嚎和咒骂,长明同那只和他生死相随的灵鸟般,在柳携鹰的卧房之中渐渐咽了气。
“我只是求长生,有什么错!”他癫狂地哭哭笑笑,“你们不都是求长生,别装得副清高模样。”
“灵脉迟早会完蛋的,谁也长生不了。”
放到之前,道人们肯定会觉得恐慌,可经历了在降伏长明,他们多数反倒比想象中平静。
凡人努力求活,小鬼仍然向善。
灵脉枯竭归于平庸虽然难以接受,但也不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隐京门给长明放了把火,火烧得比进宝化邪祟那日还要大,可他不会像进宝那般幸运,还能以鬼的模样存世。
足足一个多时辰的火烤之后,罪恶消融,化为飞灰和残魂。
“结束了。”
长生卸下了这份沉重的责任,盯着那片飞灰看了许久,心头有些茫然。
多年执念了却,他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呢?
所有害了“病”的百姓身上肿胀从夜晚就开始消失,到正午时,之前只剩下一口气的人也能下地了。
县衙里,几夜没合眼的谢韵终于可以松口气,漓县的危急彻底解除。
伴随着道士们如释重负的欢呼,柳连鹊也在屋外站了一个多时辰,与欣喜格格不入。他手里握着问荇给的五色绳结,落寞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消除掉家丁们对于那晚的记忆后,多数道士或是回到山门,或是进入凡尘历练,只有长生和赵小鲤等几人留下,观察问荇的情况。
再往后长生见到柳连鹊,几乎全是在问荇床前。
他似乎不需要休息,也不敢闭上眼睛,关于问荇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同时还得应付趁虚而入的柳家亲戚。
“他会醒的。”
柳连鹊总这么和长生说。
他说的是事实,但他也需要给自己安慰。
或许下一秒,问荇就会睁开眼,和他笑着打招呼。
到第十天,原本无比沉默的柳连鹊开始和问荇说话。
说他们还有多久能走,离开后去哪游玩,却只口不提这几日他的状态也岌岌可危。
“阿荇,你再不醒来,生辰就要过了。”
他嘴角带着笑,眼底却一点笑意也没,看得路过的长生毛骨悚然。
万幸,问荇终于醒了。
长生收回目光,大步朝着屋外走。
师门传来消息,灵脉枯竭依旧无可避免,他的满头白发并没变回灰白色。
但他居然逐渐长出了青丝。
灰白发是长生的象征,他清醒地意识到了原本停滞不前的年龄开始重新计数,就像没有水的滴漏被注入了泉水。
他只是个开始,之后隐京门的道人都会如此。
所谓隐世不复存在,他们终要从长生不老的美梦里醒来,踏入红尘滚滚中。
往后的日子,不惧生老病死,不需呕心沥血去追捕谁,只作为个叫长生的凡人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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