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荇短促嗯了声,还没看清楚,就听到年轻工匠扯着嗓子喊:“血玉又没了!”
在意料之内,他的心吊住后,轻飘飘落下。
血玉果然会随着时间消耗,期限是半月一颗,柳家频繁让人返修灵位是假,为了填补血玉是真。
“没事,再填。”
老工匠无比淡定,他们拿的钱里,血玉本来就占了大头。
问荇也不露声色,若是他现在出声询问,被柳家人知道可就不好了。
今天又是三两银子花出去,问荇在结账时,偶然听到身后两个工匠在抱怨。
“最近天真热啊,我叔他们那菜都蔫了,还是禾宁村好,有河流过去,离山近还凉快些。”
“每年这天都这样,熬过去就好了。”
这天气许多种子都不发芽,可问荇手里的芝麻,偏偏就是喜欢这种高温天气,再过些日子凉下来就不好种了。
问荇送走工匠们,心绪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自家那八亩坟头地其实质量不错,只是常年没有人耕作杂草丛生,尚需要打理。
问荇背着箩筐,站在广阔的土地前,心里盘算着位置。由于土地和坟地几乎紧紧挨着,所以离坟最近那一整条还是得空出来,粗略估计下来,能用的有七亩多。
芝麻比较特殊,种得需要分散点,得占一亩半,剩下还有五亩多的地,能种些顽强点的蔬菜,等到了天气转凉,就可以改种更长期的作物了。
问荇目标明确,他的菜主要还是供给酒楼还有自己吃,所以品种多点,收益才更高。
他打算留出两亩地种青菜,然后其他地种上白菜和萝卜,这两种作物都生命力顽强,而且打理起来方便,可以把更多时间和精力留给芝麻。
等到了家里实在窘迫时,这些好保存的菜还可以用土办法做成腌菜拿来度日,怎么样都饿不死人。
“这是干嘛呢?”
路过的农户咋舌,指着不远处翻地除草的问荇。
“我看看。”
边上同伴眼睛越瞪越大:“稀罕事,这地都空了有些年头了,他不会真要开垦坟头地吧!”
“这谁敢吃…”
农户们满脸狐疑,越走越远。
问荇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声,也明白许多人迷信,哪怕地已经不是紧挨着坟头,还是在背后论是非。人就是如此,因为自家不是坟头地,所以会对种坟头地的人有偏见。
无所谓,他堂堂正正挣良心钱,又没吃他们大米。
只希望没人来找他麻烦才好,否则…
“大人,你吩咐就好!”
三个兵卒站成一排,雄赳赳气昂昂:“我们一定把过来捣乱的人全都吓出去!”
“往后你们的任务…可就非常伟大了。”
问荇咳嗽了两声,进宝背着他翻了个白眼。
得,问大人又要开始搞激励那套了,大头兵就是好骗。
“以前是两亩地,现在是九亩地。”问荇笑意吟吟,掷地有声,“这九亩地的成败,全掌握在你们手中。”
“好!!!!”
进宝默默捂住耳朵。
大人真的非常可怕!
三个鬼各就各位开始警戒,进宝也把清心经遛回家了,问荇脑子停下来后,反倒因为今天思虑太多,隐约开始犯疼。
什么研发新品开垦新地游说鬼魂,都没有和柳连鹊交代事情麻烦。
他倒不是担心柳连鹊就和电视剧里那些儒生一样,一头撞在蟠龙柱上以死明志。
他担心柳连鹊直接晕过去,或者变成邪祟把他手撕当点心。
“夫郎。”
问荇推开门,柳连鹊依旧是坐在桌边读书,清隽的脸上神色淡淡,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常。
可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
“回来了?”
柳连鹊表情很镇定,但他不擅长掩盖情绪。
问荇轻松就可以察觉到他极力忍着什么,就差临门一脚宣之于口。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清嗓子)我们要把种地事业做大做强。
三鬼:好!!!
进宝:…柳大人怎么看?
鹊鹊:农为国本,踏实肯干,甚好。
进宝:你确定他踏实吗!!!!
第28章 魂魄未散
“回来就好。”
柳连鹊比平时更安静了,手藏在袖口松了又紧。
“今天挺顺,去翻了下地,后面就可以多种些菜了。”问荇自顾自开口。
“掌柜给了我些很好的种子,咱们这不常见,这几天也一起种下去。”
柳连鹊点头,欲言又止:“嗯。”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柳连鹊愣了下,一时间屋里陷入寂静。
时间分秒流过,终于,他轻叹道:“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他语调有些不确定,平时清朗的声音也柔下三分,还有些微哑。
“你不问怎么知道。”问荇眼睛被烛火照得发亮。
“至少今晚,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柳连鹊深吸了一口气:“那我问了。”
他抓起桌上的草编兔子:“第一个问题。”
“这草编是你何时送过来的,我怎么没有印象。”
柳连鹊皱着眉:“我近几日多次想仔细去想,可还是只记得’你送我’这件事,却不知道这事的细节,就好像…”
有什么东西,模糊了我的记忆。
问荇烧狗尾草的时候刚好血玉要失效,所以柳连鹊没这段记忆。
“记得有天你和我要账本吗?就那天往后一天。”问荇答得飞快。
“只是不知道你是哪天收到的。”
“好。”柳连鹊心下了然,沉吟片刻,垂眸接着问。
“第二个问题。”
“我的头疼和虚弱,是不是压根并非疾病?”
问荇喉咙有些干,柳连鹊实在是太聪明了:“是。”
一阵安静,只有烛火跳动。
“第三个。”青衣书生紧紧攥着手里的经卷,俊秀的脸上犹疑中还难得露出些许称得上恐惧的表情,他觉得荒谬,又细想合理。
“我还…活着吗?”
问荇知道瞒不住了,沉默了会,开口道:“怎么想问这个?”
“我自小体弱,怎么调理都不见好转,前几年病得愈发严重。”
“可成亲后这些天时来运转,一切都好得过头了,分家后困苦点不算什么,读书人一箪食,一瓢饮也没什么不好。”
柳连鹊声音颤抖,身边隐隐冒出黑气。
“可我现在感觉,压根不是日子太好,而是我根本就已经死在了月前那场大病里。”
“一开始觉得这想法很荒谬,可现在仔细想想,我的一切都经不起推敲,我的记忆,才是真的荒谬。”
“至少我是真的。”
问荇发觉到他情绪无法自控,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崩溃,及时打断了他。
“你遇到的事情里,关于我的事,全是真的。”
柳连鹊成了邪祟,一切记忆被血玉伪造。他以为自己只是分了家,和赘婿离开柳家去了村里,日子没来由地有些苦。好在他一心只读圣贤书,丈夫靠谱,不用多操心家里的事和扶不上墙的弟弟。
可细想下来,人死灯灭,剩下的只有问荇。
“我知道你是真的,这些时日至少还有真事在,所以我愿意面对全部的真相。”柳连鹊勉强笑了下。
“所以我猜对了,是么?”
如果没有问荇,他孑然一身,每日读死前读过的最后那些书,半月固定发作一次痛苦,那血玉的幻觉就算被轻易拆穿,他也需要些时日面对。
是问荇极力支撑起这个家,成为蒙着雾的幻觉里仅剩的真实,让他有了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我遇到你那天,你咳得很厉害,窗外下着大雨。”
问荇当时亲眼看着柳连鹊眼里的光慢慢熄灭,生命力渐渐被死亡抽离。他答非所问,因为知道柳连鹊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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