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只有一只蜡烛燃着,照不到的地方都是一片昏暗。纵然如此,也能看到除了一床一桌一柜外,再无旁的东西,可谓是家徒四壁。但看见洛元秋从那瘸腿矮柜中取出一床绣着银丝、光彩鲜亮的锦被时,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你花在这床被子上的银两,足够你买下这院子了。”
洛元秋认真将被子铺好,道:“我买下这院子做什么,它哪里能比得上被子重要?”说完抚平被面,扑上去又蹭又揉,与被子好一番温存。
景澜看的牙痒,几步走到床榻前,刚要将洛元秋衣领拎起来,余光瞥见窗沿边的雪白花枝,蓦然怔住了。
她没理会洛元秋,展臂取过花枝捧在手心,低声道:“你竟然还记得这个?”
洛元秋起身看了那花枝一眼,不知为何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当然了,那时候你教我的,除了你我以外,若有他人入内,这花便会枯萎咦,你这是做什么?”
转瞬间她被推倒在被上,有些不知所措。景澜将花枝放到一旁,俯下身去,指腹轻轻描绘着她的眉眼,低声道:“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两人气息交融,洛元秋鼻端萦绕着她周身清和幽冷的熏香,顿时反应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是有些久,不过,我终究还是找到你了。”
她学着景澜的动作,手指顺着她的眉毛眼睛,划过鼻梁,继而勾勒出五官。虽然知道景澜生的好看,奈何她总记不住,不免有些惋惜。
景澜呼吸略有些不稳,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道:“我并非有意让你久等,那时候我以为你已经……”
被她这般注视着,洛元秋罕有地生出些不自在来,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最后只好虚搭在景澜肩上,道:“你以为我死了是不是?我也以为自己寿数已尽,谁知道最后莫名其妙就活过来了呢。”
想起玄清子当时被她吓得差点从山崖上滚下去的场景,洛元秋不觉有些好笑,唇还未翘,便被压平了几分,茫然地张了张。
景澜紧紧将她抱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不分彼此。
洛元秋被她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手胡乱摸着,无意中顺着衣襟口摸进中衣里,触碰到一片异样的柔软。她好奇地戳了几下,待明白这是什么以后,不由睁大眼睛,面红过耳。同时景澜慢慢松开手臂,捉住她探进衣襟里的手,叹道:“眼下这等情形,你就不能稍稍老实些?”
洛元秋看了眼她的胸前,再看了看自己,真心实意道:“我怎么知道这么随手一碰便能碰到?我又和你不一样,不如你这般天赋异禀。”
景澜失笑道:“这算什么天赋异禀!”
洛元秋猛然忆起一件事,推开景澜跪坐在床上,从衣领里拽出一根红绳,绳下挂着个平安符袋。她解开袋口,夹出那片薄玉片,道:“你还记得这个吗,那时候在黎川时你给我的。”
景澜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手中的玉片,喃喃道:“我记得,当时你我互换信物,你把你身上自小戴到大的那枚玉玦给了我。”
她声音渐低:“若不是它,恐怕我早已经……”
洛元秋道:“你说什么,我方才没听清。”
景澜呼吸一顿,若无其事道:“没什么,这玉片你还带在身上?”
“一直带着。”洛元秋靠近了些,好让景澜看清这玉上所刻的东西,“这玉上刻的究竟是什么,既不像符也不像咒,你还记得吗?”
景澜接过玉片,眼中流露出些微怀念,笑道:“这是我十五岁那年,母亲为我准备的生辰贺礼,她说能护佑平安,命我不得离身,藏在衣中随身带着。”
她举起玉片对着烛火细看:“我记得这玉片上从未刻有什么东西,约莫是你看走眼了。等等,这玉怎么像是要碎了?”
这玉片虽布满裂纹,在烛火中仍透出一种温润之感,剔透晶莹,像是一片月光落在指尖,随时都能溶逝在夜色里。
洛元秋平静道:“我醒来时,它就在我胸口微微发亮,就像被什么震碎了,变成了你见到的这副样子。多年来我一直将它留在身边,却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但我死而复生,必然与它有莫大的关系。”
她在景澜惊愕的目光中摘下她指间的玉片,平放在掌心,出神地道:“师妹,其实是你救了我一命。在跨入生死边缘时,我尚未明白那就是生关死劫,一念则生,一念则死。浑浑噩噩中我被那片黑色的潮水推着走,不知要去往哪里,也忘了自己是谁。但我心中隐约有个念头,我在等一个人来,若是她不来,那我就自己去找她。无论她在何处何地,是死是生,我都要找到她。”
景澜眼瞳一颤,揽着她肩膀的手微微发抖。
“我因这一份执念而生,醒来时却忘了许多东西,也落下了记不住人脸的怪病。往后的数年中,我都在山上寻找,纵然也不知自己是在找什么。我将前尘往事都忘了个干净,但偏偏想将它们拾起。我想知道在生死关头仍不能叫我忘怀的人,她究竟是谁……”
烛火发出轻微的哔剥声,屋外的风声似乎在这一瞬远远退去,洛元秋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玉片,眸色深了几分。她轻轻低头,秀致的眉眼藏在一片阴影中,深邃而冰冷,格外令人心惊。
捏起玉片,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厌,缓缓道:“……机缘巧合之下,于是我进了阴山。”
作者有话要说:
。
第98章 洗见
斑驳光影自她眼底掠过,明彩耀金般缓缓流淌。屋中烛火时明时暗,洛元秋语声微顿,复而轻快一笑,抬起头来时眉目清润,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景澜为她将鬓边的碎发挽起,眉心紧拧,片刻后才轻声道:“阴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听人说起过,此地凶险非常,若无应变之能,万全之备,不可轻易踏足。”
洛元秋在她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懒洋洋道:“阴山能有什么,除了山就是山。要说险恶,这世上哪里有不险恶的地方?”
景澜闻言双目微合,面上似有难平之意,沉沉一叹道:“世间无不凶险,其中之最,当属人心。”
洛元秋略感讶异,不知她这番见解是从何而来的。她轻轻一笑,也不多问,将玉片塞回平安符袋中放好,收拢红绳藏回衣中,阖目欲睡,想了想,又单手撑起看向景澜,问:“师妹,我那玉玦如今还在你身上吗?”
“在的。”景澜语气笃定道:“就放在你睡过的那间屋子里,木架上第六格便是。”
洛元秋也想不起来那屋子木架上放了什么,听了这话顿感心安。转身躺在她腿上,握了握她的手,揭起衣袖盖住自己半边脸,如同从前二人相处时那般。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景澜侧过头去,望着她翘起的嘴角,神色几番挣扎,最后渐渐归于平静。她仿佛下了什么极为重要的决定,慢慢将手收了回来,道:“师姐,你回寒山吧。”
洛元秋迷茫地睁开眼,露出困惑的神情,道:“回寒山?”
景澜把她扶起来,认真说道:“对,回寒山去。”
洛元秋揉了揉额角,莫名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在京中尚有些重要的事未了,还不能离开。”顿了顿,她又道:“就算要走,你也要和我一起走,我们不分开。”
景澜因这话竟有些失神落魄,平复心绪道:“……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替你去做了。”
“你能替我做什么?”
洛元秋端详她的脸,发觉她不是在说笑,凝神思索道:“我之前答应了一个人,到长安来为她寻找一个早已经不是人……的人。我心中亦有许多不解,想找到那人,看看能否解开少许。更何况我与玉映先前有约定”
景澜打断了她的话道:“我去为你找,无论此事多难,我都会为你去做。”
她目光中露出恳求之意:“师姐,我只求你一件事,回寒山,明日就走。”
洛元秋看了她一会,面无表情地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喃喃道:“没烧热,看来不是因病所致的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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