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她最近的一侧山壁又被寒冰冻结,平滑如镜,光洁明晰。洛元秋看见自己背后就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山脉,与肆无忌惮的寒风飞雪。唯独她的影子有些模糊,像被雾气蒙住了一般。
她只看了一眼,便迎着风雪走入寒雾之中。而那冰壁上模糊的倒影却仍在,它站在雪中,像洛元秋之前做的那样,回头看了看身后高崖下,雾气笼罩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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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雨又是雪,洛元秋身上的袍子已失去了保暖的作用。她在雾气中一路前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去了何处。此地诡谲非常,她一兜符都成了无用的废纸,连半点法术都用不出来。
若是常人恐怕早就已经冻死在这雪地里了,洛元秋按着自己的心口,感觉不到心跳,人好像已经死了。她波澜不惊地收回手,短暂地思索起了自己到底是什么。
受伤不会流血,心跳时有时无,于冷热无知无觉,也不分寒暑冬夏。唯有疼痛,稍稍能让她感觉自己不是一具行尸走肉,而是个半死不活的人。
她从冰壁边走过,看着自己毫无人气的脸。惨白的面容,深黑的眉目,无端有些惊心。
寒风吹散雾气,少顷又聚集来。洛元秋目光转向被迷雾掩盖的岔路口,思绪却留在未入山前,仲夏时节的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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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拂过孤灯豆火,满屋都是草木的清香。她坐在草席上向窗外看去,远山笼着朦朦微光,夜空无星无月,似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不远处有争执声传来,一只飞蛾随风扑进屋中,绕着烛火飞了几圈,最后停在她的指尖上。
“我这一生相人无数,从未有看错的时候,她此时分明应该死了!司徒兄,你不会是魔怔了以后将你徒弟从坟里掘出来,用什么秘法保她尸身完好,打算就这么自欺欺人吧?”
“……宋天衢!我有必要如此吗?元秋逝世时我固然难过,但也不至于做出掘人坟茔这种事来!你若是怕了就直说!那是我徒弟,她就算死而复生后成了个妖魔鬼怪,我也不会怕她!”
放在窗沿边的手微微动了动,飞蛾受惊扑起又落下,似乎并未察觉到这是人的手。
“那你要我看什么?你到底要我看什么?!”
“她若是个活尸也就罢了,横竖山中不缺地方,我也养得起!但宋兄,她是个人,她是个活人呐!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再死一回,我做不出这种事来!”
“她人在何处?”
屋门被用力推开,一高大男人阔步走进。许是受其声势所迫,停在她指尖的飞蛾扇翅飞起,不知悔改地向着那豆大灯火飞去。她眼眸微动,拿起银簪去挑亮灯芯,正与掀开竹帘的两人对上。
玄清子不由放轻声音道:“元秋,你还记得吗,这是那位曾教你符术的宋叔叔。”
她目光游移,茫然地点了点头。
宋天衢震惊过后稍稍镇定下来,走过去说道:“你……当真还活着?”
玄清子忙道:“她伤了嗓子,说话说的慢,你要那么心急!”
宋天衢不理会他,先捉住席上之人的手腕在脉上按了按,过了一会后他难以置信道:“这竟是真的,她竟然还有气息……司徒兄,你徒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玄清子道:“我也不知道,你问我我又问谁去?”hTtPs://m.
“她绝非是活尸,活尸并无气息脉搏。”宋天衢凝神道,“但这心跳未免太弱了些,她平常都吃什么?你不会喂她血食吧!”
玄清子老脸一红,呵斥道:“胡说什么!我是那种人吗?她……平常只吃一道菜,就是炒火腿!”
宋天衢喃喃道:“那也不对。”
他视线触及洛元秋放在桌上的那只手,肌肤莹润,指甲透亮,顿时一愣,下颌骤然紧绷,当即从腰间拔出短刀,抓住她的手指在刃上一划
玄清子骇然色变,怒道:“你这做什么!”
宋天衢却抬手将刀按在桌上,气息有些不稳:“慢着!你先看!”
指腹伤口并未流血,在二人注视缓缓愈合,连一丝伤痕都没有留下。
玄清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天衢看了半晌,转头对他道:“司徒兄,你徒弟,怕不是成仙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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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八道!你看她这样子像是成仙了吗?!”
桌上放着好几盘菜,洛元秋虽然浑浑噩噩,但却像认定了那道清炒火腿,筷子一刻也没停过,最后端起全扒进了自己碗里。
做完这一切后,她竟是端起碗筷,坐到外头水池边去吃了。
宋天衢惊愕万分,将身子靠近窗边,看洛元秋夹了米饭丢进水里喂鱼,好像再正常不过了,不由问:“你徒弟当真把事都忘了?”
玄清子唉声叹气:“也不知她到底是都忘了,还是只忘了些许。时不时记得起些事,但又记不全,像失了魂似的。”
“能有这等奇遇,侥幸活下来已是不易,就莫要在强求什么了。记不得就记不得吧!”
宋天衢低声道,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但我却觉得,她不是忘了,而是暂时回想不起,说是失魂也没错。你有没有拿符让她画?”
玄清子道:“宋兄,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她现下神志不清,你叫我拿符给她画?你莫不是忘了,我是个咒师!”
宋天衢却若有所思道:“她既然死而复生,是否已算是度过了生关死劫呢?倘若如此,那应该明心见性了,你又在怕什么?”
见玄清子一副要过来拼命的模样,宋天衢只得寻了个折中的主意,从袖中取出符纸与朱砂道:“这样,我来画。等她进来以后,让她看着我画,如何?”
玄清子勉强应了。
他看见徒弟吃完了饭顺带喂饱了鱼,进到屋中来放碗。她做这一切仿佛极为自然,但仔细看,便能发现她双目无神,面上一派茫然,显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不过是依旧日习性而为罢了。
玄清子叹了一声,强按住心酸,从她手中接过漆碗。
见她走近,宋天衢适时地展开符纸,调开朱砂,执笔绘起符来。瞬间他心念急转,手腕一颤,硬是扭转笔势,将那道原本蜿蜒的墨痕改为平直。
宋天衢画完平生最不伦不类的一道符,忍不住闭了闭眼。他凝神静待身后人过来,但等了许久都不闻声响,一手按住符纸,起身去看玄清子。
正在这时,桌上的符纸轻轻一动,洛元秋从他手中抽出符纸,坐在桌前将纸张叠成一只飞鸟的样子。
她看着窗外的碧空白云,沉默良久,两指夹着纸鸟重重一弹,纸鸟双翼裹挟着云气,歪歪扭扭地飞向天空,但未飞多远,就在日光中燃烧殆尽,砰然化为纸灰。
宋天衢面露失望之色,微不可察轻叹一声:“真是可惜了。”
“这样也好,能活着比什么都强。”玄清子端着碗道,“我去给你取酒来,你且坐着吧。”
他说完向门外走去,脚步却有些不稳。宋天衢本无意于此,想唤他回来,见此情形多有不忍,只得任他去了。
玄清子走到门边,几缕风从门缝涌入。不知道是不是受他心绪所致,他感觉这夏时的风莫名有些冷。玄清子拉开门,差点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了个倒仰。
大雪洋洋洒洒,群山素白,闪烁着冰冷银光。雪漫至门前,玄清子先是一怔,手中漆碗掉在地上,他顾不得关门,大步向屋中走去。
就见宋天衢席地而坐,捧着碗正夹菜,他背后原本坐在窗前的洛元秋早已不知去向。
玄清子心凉了半截,未留意一脚踩翻了桌几,饭菜洒了一地,宋天衢筷子还伸在半空,愕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随我来!”玄清子慌忙道,“元秋定是想起什么来了,她不见了!”
宋天衢倍感莫名:“什么不见了?方才她拿着我的朱笔翻出窗去了,人就在这院中,还能去哪里?”
玄清子不信,宋天衢只好随他出房门,一见外头漫天遍野的雪他就惊住了:“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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