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道:“不是还有沈誉吗,他算不上忠心耿耿,只消陛下莫动他的一亩三分地便可。”
“哦?那靖海侯一衔便再也无人继承了,你那宅子可是要被收回的。”
景澜无谓一笑:“那宅子经年无人打理,尽是些杂花杂草,木头也朽了许多,推倒了重建都不可惜,舅父看着赏给哪位有能之臣吧。”
皇帝点点头,沉声道:“家都不要了,看来你确实是一心想走。”
“就算没见到师姐,我也还是会走的。”景澜认真答道,“我并非庙堂之人,也不喜那些勾心斗角的事。这些年在司天台劳心劳力,也只是为了不负舅父所托,将司天台整顿一番后交给后头的人罢了。如今事已成半,我心愿已了,再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皇帝沉默片刻,道:“朕看了你这么多年,你突然就要走了,当真有些舍不得。你老实说,你跟着你那师姐这一走,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
景澜笑道:“怎么会!舅父要是想我了,只需遣人送封信即可,我看到一定会回来的。”
皇帝嘲道:“唬人的罢?你出了这笼子还会惦记着回来?朕连半个字都不信!也不指望你常回来,喏,这牌子与你留着。”
景澜接过一看,是面平平无奇的铜牌:“这是什么?”
皇帝一脸高深莫测:“莫要告诉皇后,这可是朕在王府多年背着她攒下的私房钱,原本是要给你添嫁妆的。拿去罢!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们这些修道之人向来不理俗事,两袖清风,不到山穷水尽,怎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个道理?”
景澜顺手塞进半湿的袖子里,躬身道:“多谢舅父了。”
皇帝哂道:“谢什么?你又不是你师姐的对手,还是留点银钱傍身罢,若有一日……”
景澜轻声道:“不,她待我很好,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颔首道:“如此便好。”高声道:“章则端,去召人来议事。”
景澜闻言道:“待太子监国的消息放出去,世族定会遣人上京观礼,陛下打算事后如何处置他们?”
皇帝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们既然这么喜欢当墙头草,那以后也就这么看着罢……”
.
长秋宫中,皇后大马金刀坐在桌前,左右女官一字排开,英姿飒爽,腰间佩刀,容色端肃。墙上挂着一幅山河地势图,并有一沙盘置于其下。
殿中气氛一派肃杀,洛元秋老老实实地坐在皇后对面,如同被审问的犯人一般。
皇后神情凝重,时不时看她一眼,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随即她甩出一张牌,左右相顾:“如何?你们跟不跟?”
一旁的寿康公主斜倚着身子看了眼洛元秋手中的牌,忙道:“……出这张,你听我的准没错!”
洛元秋唔了一声,目光落在手中几张叶子牌上,很是迷茫地看着上头的图案。
“哪张?”
寿康公主拔下金钗点了点其中一张牌,洛元秋依言扔出牌,换来了周围女官们的一片唏嘘。
皇后抬眼警告一瞥:“小五一边去,没听过观棋不语吗?”
寿康公主捏着牌道:“母后这话可说的不对,元秋第一次玩,我指点她一局怎么了?……你就出这张,对,就是这张。”
在寿康公主的指点下,皇后很快丢了庄家的位置,下了牌桌,与寿康公主换位。寿康公主提裙上座,笑眯眯地道:“早就说了母后不是我的对手,这宫中只有阿澜姐姐才能和我一战了。”
皇后坐到洛元秋身旁,摸牌之际顺带看一眼她的,漫不经心道:“这就你阿姐心尖上的人,碰也碰不得一丝半毫的。咱们且瞧着吧,到时候可别说为娘没提点过你。”
如是又是数轮牌局,寿康公主稳坐庄家再也没下来过。等洛元秋额头上被贴了数张纸条后,她才渐渐弄明白了叶子牌的规则。
大压大小压小,原来是这样!
她抓着一把牌重燃斗志,决定一洗前耻,定要好好的赢上几局!
寿康公主道:“阿澜姐姐呢,她怎么还不过来?”
皇后心不在焉道:“被你父皇叫去训话了,没两个时辰出不来。”
寿康公主好奇道:“她犯事儿了?”
皇后唏嘘道:“他一向喜欢乱操心,要我说,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好聚好散不就行了?情之一字有深有淡,也不是谁一定非谁不可,真要是遇见负心人被辜负了一片真心,哭哭啼啼是没有用的,干脆利落些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寿康公主嘴唇动了动,到底不敢反驳母亲所言,眼睛一转坏笑着问洛元秋:“元秋姐姐,要是阿澜姐姐辜负了你,你待如何?”
洛元秋正全神贯注打牌,闻言不假思索道:“挂在树上多揍几顿。”
寿康公主有些不信:“就这样?”
洛元秋慎重地抽出一张牌打了出去,想了又想,迷茫道:“不过她为什么要辜负我?”
寿康公主拉长了声音,一脸坏笑道:“这人嘛,总是会变的。”
洛元秋短暂回忆了番自两人相逢以来的一系列遭遇,道:“虽说我们十年未见,我却没觉得她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和从前一个模样。”
皇后眼带笑意看着二人,寿康公主对这番话十分不满,嗔道:“哪有人十年不变的?我不信,元秋姐姐分明是敷衍我,不想说与我听罢了。”
……
等景澜议完事到长秋宫接人,看到的便是贴了满头纸条的洛元秋。
她把遮眼碍事的纸条撩起来压在发间,神情专注投入,显然一腔心思都用在这牌桌上,甚至没有注意到景澜走到了自己身后。
正纠结着该出哪张,忽然一只修长的手从肩头穿过,在其中一张牌上轻轻一点:“出。”
洛元秋盯着那张牌头也不回地说:“听说你打叶子牌很厉害。”
景澜俯身撩起她额上垂下的纸条,道:“是很厉害。”
话毕就看见洛元秋的耳垂微微泛红,她起身对着寿康公主道:“小五这就不厚道了。”
皇后一副看热闹的神情,朝公主笑道:“你看,帮手来了。”
这桌上原本有四人打,景澜一来那便顶了那女官的位置,坐在寿康公主右手边。寿康公主如临大敌,捂住手中牌道:“你想偷看?那可不行。”
“我不看。”景澜淡淡一笑,展开手中牌道,“我是来算账的。”
寿康公主神神秘秘道:“你想赢我至少得坐二十局庄家,我今儿手气不错,看来今日你是难为元秋姐姐出头了。”
景澜与皇后相视而笑,别有深意道:“那可未必。”
一个时辰之后,景澜携洛元秋一同向皇后告辞,寿康公主顶着满头纸条站在殿前怒道:“怎么撕不下来了!”
两人走到宫门前,还能听见皇后幸灾乐祸的笑声传来:“……哈哈哈,我适才怎么说的?这下你可怪不了别人了吧……”
寿康公主追了上来,景澜道:“说好的愿赌服输,你这就要反悔了?”
“谁说我要反悔了?”寿康公主见周围无人,飞快道:“见了姓华的记得帮我问问,近来有没有新话本可看,让他抓紧时间送进来,磨磨蹭蹭的干什么!……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你那什么表情?”
景澜道:“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说这话时她还紧紧握着洛元秋的手,寿康公主看了一眼面上微红,指着自己满头纸条道:“你就不口是心非了?还说什么愿赌服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说完她转身跑了,洛元秋忍俊不禁,侧头看了眼景澜:“你在纸上下了咒?”
景澜道:“小惩罢了,不去在意,过一会自然就会掉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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