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要靠应师,”首领言语间不自觉带了几分恭敬,说道,“你会法术,和我们寻常人不同。”
洛元秋立刻察觉到周围人都看了过来,那些目光中都带着敬畏。何依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应姐姐身上也有伤,能不能休息几日再上路?”
那女子明亮的眼睛看向洛元秋,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她似乎有些惊讶,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洛元秋深知事情拖的越久越是麻烦,便道:“不用休息了,明日就走,通关的事由我来想办法。”
有了她这句话,众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忙去收拾东西,为明日的行程做准备。
何依也去整理行囊,洛元秋本就没什么可收拾的东西,索性坐在炉火边发呆,准备以此打发漫漫长夜。那女子下楼用干草煮了些汤分给几个巡夜的人喝了,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道:“不是说不会再回来了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洛元秋沉默不语,女子似乎已经习惯她的沉默,自顾自道:“其他人不清楚,但我是知道的。云婆死前曾经说过,走或者留都随你,那约定是前人之间的,本就与你无关,你不用太过于在意。”
洛元秋尚未回神,愣愣看着她:“你说什么,什么约定?”
女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又把所有事忘了。这次你还记得多少,总不会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吧?”又道:“这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你要护送族人重返故地。
洛元秋低头琢磨了一会儿,道:“我经常会忘事?”
女子仿佛有些生气,道:“我早说了你不该留下那柄剑,那是邪物,在它被从地宫带出来之前,只有血祭方能令它平息。你偏偏要说是恩师唯一留下的东西。此剑不用则无事,每用一次,下场你现在还不明白吗!””
洛元秋看了她一眼,拨了拨炉火道:“嗯,我知道。”
那女子欲言又止,压低了声音催促道:“早点把剑扔了吧,留着只会成祸患,你迟早要被它拖累的!”
洛元秋下意识召出青光,她虽不知应常怀是如何做想,但无论是符师还是咒师,对剑的感情大多都是相通的。注视着手中剑,片刻后她答道:“符剑对符师来说至关重要,等同于性命,剑在人在,除非是心甘情愿放下,不然就算是扔的再远,也会找回来。”
她这话只是随口一说,女子反倒一笑,拍了拍她的肩道:“行了,我知道了,这话你已经说了许多次,我听得耳朵都生茧了。不过你放心,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今夜我就要走了。”
洛元秋道:“你不和我们一起离开?”
女子答道:“我们在这雪山中住惯了,不准备和你们走了,打算继续留在这里,那些人要抓就抓吧,阴山这么大,多的是能躲的地方,我们不怕他。但我不信千里迢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便能得到庇护,如果真有人能帮我们,他们早该像你一样来了。这何尝不是在拿命去赌?如果是这样,还不如来赌启王能活多久,他是人,终有一天会死的,我们等得起!”
她说完便推开门,屋外火光照亮夜色,许多人背着行囊在风雪中静候着。有人牵来一匹马,那女子骑上马朝着洛元秋笑了笑:“今日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日,只盼你能如愿以偿,珍重!”
一队人浩浩荡荡离去,马蹄留在雪上的痕迹渐渐被大雪掩盖,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洛元秋回到屋中,在快要熄灭的炉火边再度坐下。微动指尖,青光变化出各种形态,那运转自如的熟悉感觉令她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它从未离开过。
这简直就像一种无声的诱惑,在不断暗示她,只要她愿意成为‘应常怀’,那么就可以继续拥有这柄神兵利器。
“我知道你不是我的,你是应常怀的剑。”火光中洛元秋轻声道,“我已经把性命交托给了另一个人,你也不再属于我了。”
她松开手,青光旋即化作碎光,散落进炉火被火焰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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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风雪未消,天蒙蒙亮时众人便整装带着行囊上路了。
驮东西的除了马以外,还有昨日洛元秋见过的那似鹿非鹿的动物,不断嚼动的嘴唇冒出白气,背上各自放着一只大木箱。
首领见状道:“里头装的都是从阴山里挖出来的石头,好看是好看,我们也不知有何用途。陈人不曾见过此物,正好可以用来冒充玉石。”
他随手打开一只木箱,只见里头装着满满一箱的石头,色泽由浅至深,通透之至,便如从冰壁上刚凿下来的一样。
这东西在阴山深处的雪山里随处可见,捡都嫌费劲。虽然看似坚硬,但只要寻到一处裂纹,用镐尖在上面轻轻一敲就会四分五裂,无法被雕琢成器具,用来骗骗没见过的人倒是没问题。
洛元秋点点头,接过一人递过的水袋塞进包裹里,道:“那就上路吧。”
她回望这支临时凑出的队伍,因这一路上风雪不断,人人包头蒙面,加上坐骑背上驮满了行囊,确实像是为躲避风雪匆忙赶路的商队。
像这种出入陈启二国的小商队比比皆是,首领将妇人与孩子安排在队伍中段,以便于保护,随后上马,敲响手中铜铃。
那悠长的铃声回荡在风中,数人驱赶马儿向前走去。洛元秋看见何依与何祎在队伍中段两侧,一前一后相隔不远,便调转马身,问最近的何祎:“这附近还有村子吗?”
何祎道:“从前有,后来听说要打仗,都迁进关里了。”
洛元秋微怔,又觉得阿妙不会骗自己,又问:“除了村子呢,这附近就没有地方还有人了吗?”
何祎想了想说:“在那座山的背后,有一片地方不受风雪侵扰,倒是时常有人会去围猎,多半是启国的贵族们。”
难道阿妙是贵族之女?洛元秋想起自己答应过她的话,预感这次恐怕要食言了。
见她神色有异,何祎道:“出了什么事?”
洛元秋摇摇头:“没什么。”
其实她心知自己大可不必这么认真,这一切不过是幻象,终究会有消失的时候。
可为何她心中始终有些不忍?洛元秋想不明白,干脆不去自寻烦恼来为难自己。
十日后为避开追兵,队伍转入阴山南道,抵达昌河关。这座关隘依地势之便,凭天堑抵御外敌,在风雪中屹立了近百年,可谓是一座雄关。原本以为守城的将领必定十分难缠,没想到一见他们手中的陈国通关文书,便立刻放行了。
出关后众人尚有些回不过神来,只得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向陈国边境行去。一路上那首领将文书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最后珍而又重地将这一张薄纸收好。
只要出了关就等于离开了启国,就算到不了陈国,至少也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笼罩在头上的阴云尽去,一时之间气氛宽松了不少,许多人之前连大气也不敢出,如今也能说笑几句了。
出了昌河关后再向南行,不过半月便见到了青绿色的草地,再向下就是陈国的边界了。洛元秋在马背上回头看着漫天风雪远去,雪山只余轮廓,仿佛远在天边,顿时有些恍惚。
接连数日赶路,人马疲惫,首领下令原地扎营休息,众人连忙卸下行囊,放马儿去吃草喝水。
这时从后方传来何依的呼唤:“应姐姐!”
洛元秋闻声朝她走去,遇见她的人纷纷道:“应师。”
洛元秋早已习惯了众人对自己的称呼,甚至有种错觉——或许她就是应常怀,只是暂时失去了记忆,忘了自己是谁。假以时日,迟早会把前因后果都想起来。
这种念头就像水底的气泡,时不时会浮起,时间长了,难免让人有些心惊。随着行路渐远,越来越觉得这一切真实无比,洛元秋不止一次陷入这种错觉中,好像自己真成了应常怀,肩负着送族人回归故地的责任。
每当这时她都会看看青光,在心底反复提醒自己,她已经下过决心放弃了这柄剑。她是洛元秋,并非是那个千年前的符师应常怀。在日复一日行程中,她只能把真名与过去放在心中,无法向旁人提起只言片语,这滋味着实有些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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