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
她想起林宛月之前警告柳缘歌的话,突然意识到说不定这些人早就盯上了柳缘歌,本就想从她那里下手!只是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快找到此处,所以那人方才才说出还未去寻你,你却自己找上门来了这种话。
洛元秋心想还好自己先来了,不然柳缘歌那儿说不定要有些麻烦。虽说柳缘歌本事也未必不差,只是洛元秋总记得她柔柔弱弱的面,对她始终有几分怜惜。
也不仅这些,其实还有个原因,此事涉及到洛鸿渐,又关联她自己的身世,洛元秋至始至终都认为这是个人私事,不该连累同门亲友并受罪,正所谓人做事人当。偏偏这时候她竟神差鬼使地想起了景澜,现在有了道侣,还能算得上是人吗?
这么想脚下便迟疑了几分,只听高个那人阴恻恻道:“不敢进去?怕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洛元秋来回默念了几遍,转头面无表情看着他,负在背后的手拢成剑势,打算先把这两个说话阴阳怪气的人剑捅出去再说。
还未等她出手,那侍童便在座亭子旁停了下来,亭子里竖着块大石碑,他在石碑右上角连叩数下,恭敬道:“夫人,人已经带到了。”
洛元秋只觉脚下震,那亭子上的瓦片哗啦落下,顷刻之间连梁柱都塌了下来,唯有那石碑依然屹立不倒,其上碑文密如繁星,隐隐生辉。洛元秋随即明白这是处法阵,转念想,这群人既然敢藏身于此,自然会设下法阵,以防被外人发觉。可惜她对阵法堪称窍不通,就算把破解之法放在她面前,她也未必能知道该如何运用。
不过再厉害的法阵也要靠人来驱动,擒贼先擒王,洛元秋倒不担心自己会被困住,故而淡然地看着亭子从头顶倒塌。梁柱从她眼前倒下的刹那间,周围景象顿时变,亭子与石碑皆消失不见。
片灯火在她眼中映亮,隔着架木雕镂空山水屏风,洛元秋看见厅堂两侧烛火明亮,似有云雾般的烟气在高处氤氲,深红色的幔帐上印着几道模糊的人影,隐约传来交谈声。
那高矮两名玄衣人也不再管她,绕过屏风径直向里头走去,但听女声说道:“七弟八弟辛苦了,请上座吧。”
幔帐微动,被人缓缓收起,堂上放了两排漆椅并小桌,格局近似太史局中议事的厅堂,洛元秋见个妇人装束的素衣女人高居主位,猜测那大约就是侍童口中的夫人了。
两名玄衣人在左侧站立,复施礼,连称不敢。
洛元秋见那椅子颇高,想看看那矮个的人要如何坐上去,谁知他们站在旁不动了,正觉扫兴,素衣女人却向屏风处张望,她座下右侧老者开口道:“那小辈,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见长者不上堂前参拜,又是什么道理?”
洛元秋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压下看热闹的心走出屏风来到堂上。
她先与那说话的老者对视眼,老者被她看得愣,旋即有些不悦。那高个的玄衣人嘿嘿笑:“叔伯息怒,这小丫头性子桀骜,也没什么礼数教养,不必与她般见识。”
洛元秋面露诧异:“他是你叔伯又不是我叔伯,为什么要我对他行礼?”
老者身旁个蓝衣男人忍不住呵斥:“放肆!尊长还未开口,岂容你小辈说话!我且问你,你可识得洛鸿渐此人?如今他又在何处?!”
洛元秋向梁上指,淡淡道:“你想见他?往上挂条草绳,头伸静待不动,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他了。”
老者蹙眉看向主座,女人身形微动,缓缓开口:“在场的几位皆是洛鸿渐的兄弟亲长,你既是他后人,就算不愿认祖归宗,但于情于理叫声叔公叔伯也是应该,不可这般无礼。”
她话音刚落,左侧人便急不可耐地开口:“何必与她说这么多?快些叫她把洛鸿渐当初叛逃时所带的东西交出来!”
素衣女人与老者责备般看了那人眼,那人刀眉重重拧,登时怒了:“莫非我哪里说的不对,真以为我们还有时间在此事上多磨蹭?你我就像那铡口待斩之人,这提心吊胆的日子多过天,说不定什么时候这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你们有谁不心急的?!”
洛元秋心想我不急,点也不急,话还未出,那人又转头看了她眼,厌憎之意溢于言表:“你可知乃父曾犯下大错,叛族外逃数年未归。他人走也就罢了,还将族中所藏的宝物也带走,险些将所有人害死!如今你说他已经死了,那样东西必定落在了你的手上!你把它交还于族中,洛鸿渐所犯过错从此便笔勾销,我自会向族长求情,准许你将他坟茔迁回祖地入葬!”
他威胁道:“你也不想让他流落异乡,到死都不能返回族里与先人团聚罢?”
洛元秋目光游移片刻,有些佩服师伯的先见之明了,轻声道:“可他已经被把火烧了,骨灰都撒进山谷了,还怎么埋回祖坟啊?”
在场诸人面色僵,说话那人被老者个眼神硬生生按住,强忍怒气坐了回去。主座上素衣女人轻轻啊了声,神情有几分感伤:“你是说,鸿渐兄长他……”
她衣袖掩面,仿佛哀恸无比,半晌才放下手,红着眼低声道:“他那日离开时曾发誓,说等离世之后,宁可把火将自己烧成灰,哪怕再也不能与父母团聚,也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来……我只当他是时负气,怎能想到,他竟然真这么去做了!他、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洛元秋不以为然道:“道经中有言,人生于尘,归于尘。普天之下,凡踏足之处皆为尘土所积所累,只要不飞升成仙,这双脚总要踩在土地上。即是如此,人死以后埋在哪里不都是埋在土里?千百年之后棺木腐朽烂做堆,谁能从这捧土中辨认出人来?到时候若是遇上山洪暴雨,同冲进江海,不是又回到了天地间吗?何须在意葬在何处,与谁葬在起?”
她这番话堪称惊世骇俗,就算是修行之人也知道生死为大,死后定要为自己择方吉壤安葬,以荫庇后人。寻常人莫不如是,少有能看淡生死的。周遭人听闻此言都是脸错愕,连那女子都怔怔地看着她,时忘了拭眼角。
老者勃然大怒:“荒唐!这真是荒唐!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洛鸿渐难道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昔日他叛经离道,行尽错事,而今他的女儿也和他模样!事到如今你不思悔过,是想再重蹈覆辙,走他的老路吗?”
洛元秋静静听完他这通疾言厉色的训斥,又见在座之人神情淡漠,闻言眼底鄙夷更甚,似乎不屑于顾,忽然便体会到师伯当年归族时的心境。本以为是倦鸟归巢,谁料到竟然处处碰壁。返乡之路道阻且长,但终有到头的日;可尽头处无家容身也无人牵挂,那回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们说他当年曾经回来过?”洛元秋问道,“他回来做什么?”
众人时无声,女人抬起素腕轻抚发簪,盯着她道:“他是为了将先父骨殖送回,好与先母葬在处。还有就是……为了你。”
洛元秋疑惑道:“为了我?”
女人唇边添了抹奇异的笑意,目光不经意掠过她的右手:“他回来时那柄剑已经不在他身上了,我便猜到,他定是把它传给了后人。果不其然,他说他膝下有女,天生便有不治之症,求我向族长求情,救救他的女儿。”
。
第179章 桃花
喉头泛上一丝苦涩,洛元秋垂首静立片刻,仿佛又回到了年幼之际,与师父站在山门前等待师伯回来的时候。
下山的那条路在孩童眼中长到不可思议,满山叶子绿了又黄,那条路首尾两段连接春秋,尽头则通往人间……她在等一个人,从未怀疑过等待会有落空的一日。
因为师伯向来言出必行,他既然答应她会回来,就一定不会失约。
“原来他是为了我,”洛元秋心中模模糊糊涌起一个念头,“我早该想到的。”
仍记得师伯一双有力的手牵着自己在山道上行走,分草拂叶时衣摆便在眼前晃过,洛元秋甩了甩头,一时思绪纷乱,难辨其中滋味,从在座人脸上依次看去,心却渐渐沉了下来:“你们明知道他是为了救人才回来的,还把他扣下不让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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