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秋怒喝道:“滚出去!”
这一剑去势未消,紧接着又一剑劈下,硬生生将卫钧击飞,落入白骨堆里。剑势破开了血光,八方风卷如云,疯狂涌入法阵,随着洛元秋剑落时荡清了祭坛下的白骨。
呢喃声截然而止,只见磷光飞散,往日景象渐渐消失。卫钧从地上艰难爬起,仿佛难以置信:“是你……”他旋即想要学着卫曦召出弓,但珠子里流动的紫光却毫无变化。
烟尘散尽,洛元秋倒提长剑正要跃下祭坛,余光瞥见卫曦跪坐在地,身形委顿,想也不想朝她奔去。
见她似乎极为虚弱,洛元秋不敢伸手去搀扶,只得收了剑道:“你怎么样了?”
卫曦按住胸膛,越过她的肩头朝白塔看去,道:“门就要关了。”
“什么?”洛元秋一怔,转过身去,塔下的那道门洞果真在缓慢合拢,她不由道:“你都这样了,还想要进塔?”
忽有扑翅声从身后响起,一只黑鸦双翅裹着血雾向远处飞去,洛元秋心知卫钧要逃,但顾及卫曦没有追去。
卫曦道:“我已经等了很久,为的就是今日,帮我把灯拿来吧。”
洛元秋深吸一口气,往阵眼一看,却发现阵眼中只有一盏破碎的灯,另一盏旧灯却不翼而飞了。
一定是方才卫钧趁她不备偷走了灯盏,洛元秋心中异常懊恼,只能提着那盏破灯来到卫曦身边,道:“只剩这一盏了,另一盏被他带走了。”
卫曦平静道:“想来命中注定如此,你不必过于自责。”
她捧着灯盏,却见一点银光从裂缝中飘出,如雪花般落在掌中,绽放出温和明亮的光芒。卫曦笑道:“你看,到底天无绝人之路,还有这一点星芒留下,也足够我到达塔顶了。”
洛元秋搜肠刮肚,想劝她干脆别进塔了。卫曦像听见了她的心声,微笑道:“你来到他乡已久,这趟旅途艰难重重,也快到了离开的时候。”
洛元秋心神猛然一震,不知她说的是应常怀还是自己,无端有种被看透的心虚感。
卫曦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间描画片刻,道:“多谢你陪我走到这里,恩情无以为报,这道命符我潜心绘制了许多年,现在就送给你了。”
符师各有所擅的符法,却只有一道命符,乃是集其毕生心血而成,向来是由师父临终时传给弟子。洛元秋不明白卫曦为何会把这道命符交给自己,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银光已经没入手中,道:“这是什么符?”
卫曦道:“漫漫无涯,无止无境,这是一道水符。你在符术上已至大成,还望这道符能助你一臂之力,更进一步。”
洛元秋沉默片刻,忍不住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所指之事自然是为墨凐扭转命数,卫曦道:“有时候,我在她身上好像看见了过往的自己,但我知道,她与我全然不像,所选择的路也不一样。在这一切已成定局以后,我时常想着,如果那时候我没有跟随师父留在这里,那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
“但我已经无法再去抉择了,不过看到旁人拼尽全力,就总会想到当初的自己。”卫曦双目清亮,温声道,“这是原本是我心中放不下的念头,竟不知不觉成了执念。”
洛元秋道:“我想过了,也许我们把这座法阵修好,还能维持几十年的平衡,你不用现在就进塔。”
卫曦轻轻松开手,微光流转,朝白塔飞去,她笑道:“只有弓剑同在才能打开白塔,现在弓被卫钧带走,他一定会躲藏起来不让人找到。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错过了今时今日,下一次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你看,我还有这一点星光,这就已经足够。”
悠长空灵的钟声再度传来,卫曦离开祭坛,向着云雾深处走去。洛元秋情急之下道:“你不等墨凐回来了吗?你和她之间还有约定,如果她回来发现你不见了怎么办?”
卫曦脚步一顿,转过身解下腰间螺笛放在地上,道:“你说的对,劳烦你再帮我做一件事。她不问则已,倘若问起我的下落,就告诉她,我从白塔离开后,去了池中寺。我猜依她的性子,必会向你追问,你告诉她,如果她想见我,就到池中寺找我吧。”
这名字颇有些耳熟,洛元秋依稀像是听过,道:“那是什么地方?”
钟声远去,云雾从四面漫来,白塔下的门洞如初开时,只留下一道一人可过的缝隙。卫曦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微微茫茫:“一个永远也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
洛元秋追了上去,却有越来越多的云雾飘近,有意将她与卫曦分隔开来,很快她就在雾气中迷失了方向,不知该向何处,只能被迫停下前进的脚步。
等雾气散去,白塔身周再度泛起柔和的光亮,塔身门洞闭合,塔下已不见卫曦的身影。
。
第224章 不悟
太初二十六年,距六国归入陈已过去数年,天下兵戈止息,硝烟散尽,经历休养生息之后,渐有欣欣向荣之景。
随着陈国势力扩张,密教也一跃成为最大的教派,随处可见新庙落建,信徒朝拜。
局势平定后,为应对统一之后各地层出不穷的问题,预备重定法规完善律法,太子召集昔日六国的官员齐聚丽阳,商讨颁布新法一事。
丽阳位于珉江以北,纵然是入春后也是寒意未散,偶尔还会下几场小雪。只有几枝报春花在墙角避风处抽枝发芽,绿叶间藏着几点淡黄,也不知何时才会开放。
寺庙东边的老树已经枯死,因无人来扫除,野草已经长到了台阶下,春天来了,或许这次它们能长满墙头。
这座湖畔的古寺仿佛被人遗忘了,门上的铁锁锈迹斑斑,神殿下生长着大片青苔,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草木长在殿外,根系将地砖拱得坑坑洼洼。那墙壁上所绘的彩画早已褪去了鲜艳的色泽,剥落了许多,露出灰白色的泥壁,再无人知道那究竟讲述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墨凐隐约听过关于这座寺庙的传闻。密教有内有两派,因供奉明尊法身不同,各分为圣女圣子。数十年前圣女离开丽阳,代表着圣子一派的掌教成为国师,门人弟子多依附圣子一派,圣女一派随之渐渐式微,到今时今日,就连这座昔日供奉明尊女像的第一大寺也变得无人问津。
丽阳如今新建的庙宇供奉的明尊多为男像,但掌教也未命人把这座古庙推倒了重建,反而任由它这么荒废下去。附近的人都知道这寺庙里有个疯子,就住在后院靠近湖畔的偏僻角落。从未有人见过她的样子,只知道在天黑之后,临湖小楼会亮起灯火,她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如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在一处,转目又立刻消失。
墨凐也未曾见她离开过寺庙,平日仅有一个聋哑老僧送饭到楼前。曾经有心怀不轨之人溜进神殿想偷剥神像上的金漆,第二日就被发现吊在了城门上,从此再无人敢打这座古寺的主意。
对旁人来说此地避之不及,对墨凐来说这却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常有流浪到此处的人借宿,只要不入神殿,住在哪儿都行。时日一长,也有被陈人驱逐无家可归的真人、郑人、代人于此长住,在同一屋檐下,昔日的宿怨与深仇也仿佛随时间慢慢淡去,在这废弃古庙中寄身的除了被遗忘的神灵之外,有的也只是失家失国的寻常人。
她推开窗,看着屋外日光斜照,转眼就到了黄昏。夕光穿过窗格,从飞扬的尘埃中掠过一架架书柜,任谁也不会想到,就在这枯树旁的小阁里,收藏着密教不传于外的经卷典籍。
三年前她来到丽阳,无意中发现了这座古庙,便心生一计,与其他居无定所的流民混住在此处,以便打探城中消息。半年后他们被发现,一些人被陈人驱赶到城郊去开垦荒地,从此以后就留在了那里。剩下的人难忘故国,不肯依附陈人,流浪的流浪,逃亡的逃亡,都已走的差不多。而墨凐躲在临水的小楼旁,这才避开了抓捕,当她想要进到那楼里时,突然有个声音从门后传来:“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去树后的阁楼,他们不会到那里去的。”
自此以后,她就留在了这座阁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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