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秋略一思索,皱眉道:“南陵?难道这里是……”
“不错,”景澜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我们现在就在黎川。”
洛元秋闻言有片刻失神,勉强一笑:“怎么起意要来……这里?”
景澜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低声道:“师姐,你还会害怕吗?”
洛元秋仍有些不敢相信,揭开车帘向外看,只觉得那些景致未有半分相识之感,过了许久方道:“……我不知道。”
景澜道:“那就当作第一次来罢,我也许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远山连绵起伏,隐没在茫茫云雾之中,阴郁天色也难掩葱翠,很快马车驶入官道,向山下镇子奔去。
一路上洛元秋心神恍惚,仿佛陷身于梦中。那马蹄声便如擂鼓阵阵,入耳后好像重重踏在心头,往昔之景纷沓而来,逐渐与现在合二为一。
她的异样景澜怎会察觉不到,轻声道:“这一次我会陪在你身旁,哪里也不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小镇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之前,两人初到黎川那日。未等马车停稳,洛元秋便先一步跳下车,抬头一看,却是一愣。
景澜走到她身旁,见她脸色苍白,心中不由隐隐作痛,默默勾住她的手指。
午后阴云散去,到得此时已是傍晚,落日熔金,小镇被笼罩在黄昏余晖中,通往镇上的石板路被夕阳照耀的金光四射,一切有如幻梦。
久久不闻身边人言语,景澜低声唤道:“师姐?”
洛元秋指着镇子疑惑道:“这是我们曾来过的地方?”
景澜道:“是,你看那边,还记得那座山吗……”随即向西北方看去,却是怔住了。
记忆里那座高大的山已经被挖空了大半,在群山环绕中仿若一道缺口,于流霞彩云的映衬下将将托住西坠的日红。
洛元秋竟笑了起来:“看来没走错,是这地方变得太快。”
她拉起景澜的手从田边走过,晚风拂过,稻浪层层如波。路上不见行人,从树林间传来清脆鸟鸣,在人声将近时便振翅飞远。
遥见炊烟袅袅升起,随着日落消融在深蓝天幕下。十数年过去了,当年热闹非凡的镇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冷清到仿佛渺无人烟,那些低矮的屋舍,狭小的街道,与回忆中的景象已全然不同。
午夜梦里怎么也走不出的镇子,拼尽全力也到不了尽头的长街,以及远方形如鬼魅般高大的山影……原来不过是一场逝去的旧梦,只因执念所囿而成心结,人才会受困其中,脱身不得。
这镇上人烟稀少,破败不堪,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一时间四野寂寥,只闻风声,洛元秋回头看去,道:“没想到这镇子原来这么小。”
景澜道:“我记得那儿本来也住了不少人,看来是搬走了。”她指着靠山旁的一片荒地道:“当年我就是在那里见到你的。洛鸿渐把你带走后,那房子便空着,后来被顾况一把火烧尽了。”
荒地上野草丛生,洛元秋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在想,如果连你都不在了,这世上是不是就没人知道我的身世了?等时日一长,我便彻彻底底被忘了,再也不会有人想起我。”
景澜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可能忘了你。”
洛元秋微微笑道:“我们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已经不害怕了。”
景澜最后问出了那个埋藏在心中已久的问题:“上船这些日子以来,你还会做梦吗?”
“当然。”洛元秋答道,“不过没关系,醒来以后你就在我身边,我知道那些不过都是梦。”
景澜心中骤然一跳,片刻后道:“往后我们都会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这镇子附近有一条大河,河对岸因临近南陵与舟城,乃是三地要道,往来尚客云集于此,故而衍生出一片繁华城镇。因入夜后无宵禁,满城灯火通明,映在河水中便如璀璨繁星。
两人乘船过河,洛元秋回头看去,那镇子在暮色中不甚分明,等到了对岸就彻底看不见了,只剩下朦胧山影。
于是她不再去想那些过往。
天黑后城中依然热闹非凡,二人在城东夜市上逛了逛,买了不少吃食,洛元秋见到有人卖面具,心中好奇,走近一看,只见竹架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面具,面具右侧皆绘着一朵花,便问:“这是什么?”
景澜对此地风俗知之甚少,道:“花朝节上带的吧?”
一旁卖花串的商贩极有眼色道:“两位是外地客人罢?这是迎春神时带的面具,再过三四日就是迎神节了,不如买个戴一戴,若能得春神垂青,这一年到头都能交上好运!”
洛元秋自觉一年到头都在倒霉,急需扭转运势,也不知那春神是哪位神灵,所司何职,打算死马当作活马医,立刻挑了个面具按在脸上,又给景澜选了一个。景澜心中暗嫌那面具太丑,不愿带在身上,便随手塞进洛元秋的包袱里。
洛元秋顶着面具去瞧她:“你怎么不戴?”
为防惹怒师姐,景澜避重就轻道:“我运气一向很好,用不着戴它。”
说着剥了个果子喂给洛元秋,洛元秋摘下面具吃了,景澜再喂,她又一次摘面具……如此反复数次,洛元秋终于意识到这面具实是碍事,只好先收在包里,等迎神节时再戴。
她跟在景澜身后突发奇想道:“要是你我走散了怎么办?”
景澜回头道:“那你就呆在原地别动,等我回来找你。”
洛元秋不解:“为什么我不能来找你?”
“就凭你那认人的本事,等你找到我,约莫已是下辈子的事了。”景澜牵紧了她的手说:“所以别乱走,好好跟着我。”
两人穿过闹市来到岸边,河流波光闪烁,几点渔火在树丛掩映下时明时灭。洛元秋站在一旁抱着剑,看景澜走向船只停靠处,与其中一人交谈片刻,随后那人指了指近处一艘篷船,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洛元秋一见船便汗毛倒立:“又要坐船?”
景澜正色道:“当然不是了。”
洛元秋将信将疑,待两人上了船后,景澜将竹竿递给她:“既然不想坐船,那就来划船吧。”
这乌篷船外头看起来不大,里头倒是宽敞,能容得下四五人坐着。船里还燃着炭炉,用具虽简陋,却也一应俱全。一个短衣少女坐在角落守着炉火,见有人来也不惊讶,笑道:“两位客人请里头坐,我这就去放船。”
船绳一松,不过多时那船便动了起来,被水流推着慢慢前行。洛元秋见这船不用人划也能走,便放下竹竿坐在船头,在夜色里倾听流水声。
很快景澜也从船里钻了出来,两人肩并肩坐着。随着船越走越远,那灯火如昼的城镇也渐渐消失在夜雾中。也不知船行了多久,又要去往何处,浓浓夜色里只闻虫鸣声。树影摇曳,凉风习习,白日里的一身烦躁尽去,心头一片宁和。
景澜问:“这像不像是在你的梦里?”
洛元秋索性脱了鞋袜,将脚浸在河水中,道:“不像,梦里可没有这么安静,到处都有人在说话。”
“都说了些什么?”
洛元秋摇头:“他们的声音叠在一起,我听不清。这声音有时候有,有时候又没有。”
景澜把手浸进冰凉河水中,道:“除却黎川外,你还梦见过什么?”
洛元秋想了想说:“就如同传说中混沌初分时那样,天地间被大水淹没,到处都是灰蒙蒙的。那水的颜色很黑,什么也看不清,我坐在一只小船上,被风和潮水推着向前走……”
深夜说梦当真是玄而又玄,景澜思索道:“那就是生与死的边界吗?”
洛元秋对此也只是猜测,并不能确认,毕竟此事也只有她一人亲历:“或许是吧。”
景澜道:“我记得你上一次梦见这个场景,是在……”说到此处,顿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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