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一时说不出话来,墨凐仿佛预料到他会说什么,嘲讽一笑道:“你一定会说,既然朝中有得力的大臣们,又何须国君事事亲身垂询……陛下,睁开眼看看你所倚重的臣子们,他们除了媚上欺下以权谋私,贪墨敛财,将国库当作私库,究竟还做了些什么?”
她上前一步,紧逼不放道:“你可知我这一路返城见到了什么?你建造聆音台,豢养那些琴师,终日与琴音相伴,可曾从那琴声中听到过哭喊声?都城之外便是流离失所衣不蔽体的百姓,再这么下去,这些新曲便可留做亡国之音了!”
“你!”魏王霍然起身,愤怒道,“他们就算再有过错,也把我当作是君主看待!不像是阿姐你,不管我怎么做,你都只会对我百般挑剔……但你别忘了,现在我才是国君!我想做什么,都无需旁人来指手划脚!”
墨凐毫无惧色,冷冷道:“陛下也别忘了,你是如何坐上国君之位的。”
魏王一呆,不怒反笑:“阿姐这是要威胁我?你既然如此不满,何不当初自己坐上这个位置?如今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莫非你以为我当真愿意当这个国君吗?!”
话音一落,就听见清脆的一声啪响,魏王被打的偏过头去,墨凐收回手慢慢道:“我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魏王脸涨得通红,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你竟然敢……”
侍卫与宫人都已自觉退到园外,此时针锋相对之际,两人竟忘了这园中还有第三人在。
卫曦突然开口:“魏王陛下。”
魏王猝不及防,下意识答道:“什么?”
“这是琴谱。”卫曦将一物随手放在地上,收起琴挥手召来牡鹿,“按照我们之间的约定,她现在归我了。”
先前卫曦一直藏在树影中,墨凐这时候才发现她,皱眉道:“怎么会是你?”
卫曦道:“是我。”
墨凐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并未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上前一步拽住魏王,她面沉如水道:“陛下可真是大有长进了!我去修建陵寝的这两年来,你简直是愈发不成气候。识人不明也就罢了,现在连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你也敢召来近身侍奉?就不怕她是个刺客,反手杀了你?果真当初就不该放任你肆意妄为!”
魏王一而再再而三被她这般当面斥责,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道:“我……寡人与这琴师早有约定,天亮之前擅入此园者,无论是何人,都必须随她离开……寡人既是国君,断然不会违背誓言!”
他用力甩开墨凐的手,脸上露出一抹报复般的快意,高声道:“阿姐,就算是你也一样!”
墨凐一怔,旋即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快跟我回宫,大臣们都在等——”
话还未说完,人已经软软倒了下去。
卫曦早就准备,将人抱起放在鹿背上,语声平平道:“陛下,这便就此别过了,愿治下升平,民康久安。”
魏王失语片刻,甚至来不及所有反应,平地忽起狂风,叶纷落如雨。他不由惶恐大叫,瘫坐在地,以袖遮面。狂风平息后,只见牡鹿脚步轻盈,踏过纷扬落叶,在晨光中载着黑衣琴师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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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深沉幽静,天中繁星点点,有潮湿的水汽随风而来,在深谷中隐约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洛元秋在草堆里盘膝坐着观察面前二人,用手肘推了推身边人问:“卫曦不是说赵郅灵有可能会接替她成为守塔人吗,那她把墨凐带走做什么?”
景澜闭目养神,答道:“不知道。”
洛元秋在一旁怂恿道:“师妹你这么聪明,不如再多想想。”
景澜不咸不淡道:“大概是墨凐天赋惊人,让卫曦一见之下就起了收徒的念头,所以就从魏王手里把人骗走了。”
洛元秋笑了笑,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托着下巴道:“真奇怪,她为什么非要带走墨凐呢?”
“还记得那夜圣女施展观星之术吗?”景澜说道,“卫曦好像借此在寻找什么。”
洛元秋道:“她在找人?那人就是墨凐?”
景澜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说道:“嘘,你若是这么想知道前因后果,不如少说些话。”
星光下卫曦轻轻抚摸着牡鹿,看着它温顺的眼睛,低声道:“这一路多谢你了,来日有缘再见吧。”
她指尖在半空微微一动,那牡鹿双耳一颤,猛然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卫曦,向后退了几步,转身钻进了密林里。
卫曦目送它离去,道:“既然已经醒了,就没什么话想问吗?”
地上那人动了动,缓缓坐起,道:“你是何人,是谁派你来的?”
卫曦道:“没人派我来。”
墨凐目光一凝,缓缓道:“我猜一定是国君命你这么做的,是不是?他之所以将我召回,想来是为了今日。那琴曲及画卷,还有我恩师之事想必也是他告诉你的,不知我猜着了几分?”
卫曦闻言一笑,转过身摘下罩眼的布条说道:“无人能指使我去做什么,我又不是刺客,来到魏国也不是为了杀人。放心罢,我住在海中,是个方外之人,世间种种争端都与我无关。我来,只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面前人容貌秀美,双眼明亮如星,哪里是眼盲之人应有的样子。墨凐冷冷道:“原来你不是瞎子。”
卫曦扔下布条道:“眼睛不好,见不得日光。我可从没说过我是个瞎子。”
墨凐环顾四周,山谷中漆黑一片,连虫鸣声都听不见,确实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地方。她道:“还啰嗦什么?这就动手罢。早些杀了我,提头回去向你的主人复命领赏金去罢。”
谁知卫曦竟坐了下来,道:“我累了,奔波劳碌了多日,等天亮后再说。”言罢她仿佛不经意般道:“反正你也不急,不如也歇一歇罢。”
随即打了个响指,墨凐身躯微晃,脚步虚浮,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
她单膝跪地,勉力支撑数息,可奈何眼前昏昏沉沉,彻底跪倒在地。她在乱石中一阵摸索,似乎是想借力重新站起来,最后只得不甘地闭上眼睛。
一夜很快过去,清晨凉风拂过,明亮的光芒落在眼上,令墨凐蓦然清醒过来。下一瞬眼前出现一道人影,她反手拔出一早藏在袖中的发簪,想也不想就朝着那人刺去!
卫曦的声音却从她背后传来,在山谷中回荡:“昨夜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不是刺客,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杀人,你用不着这样。”
墨凐方才分明见她就在身前,却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无端想起曾见过的那些修行之人诡谲莫测的身法手段,心中戒备更甚,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山谷覆满藤萝,随处可见坍圮的矮墙与半掩在泥土中的砖石废瓦。在深处幽暗的角落,竟有石雕的飞檐从石壁上延伸而出,檐下有一漆黑洞口,下接一方石台,台下饰着古朴的海潮纹。
那石台凹凿,从洞中源源不绝涌出清水,流入下方的水渠,最后汇入东南角的一方深潭之中。
卫曦坐在乱石堆上道:“这是古时越人祭器之所,器成之前,在炉中为火淬炼,不见三光。取器之时,需以灰烬包裹,再浸入净水中,等待水流将灰烬化去,方能将其取出。”
“公主殿下,”她温和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请你潜入这潭水下取一样东西。当然,此事无论成败,我都会放你离开……不知你水性如何?”
她所说的水潭正是水流汇聚处的那方漆黑深潭,被草木所环绕。草叶间有一座低矮的石像,形如兽类,前爪伸向潭边,微微勾起。
墨凐没有说话,望向那深潭片刻,挽起长发解衣道:“我现在相信你不是刺客了。”
卫曦道:“我一向以为,不管何时何地,杀人都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妄动杀念。”
“不到万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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