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秋顿了顿道:“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幻象,我们正在她的梦里,要想离开此地,她必须要跟我们走,破除心魔之后方能醒来。”
“做梦的人往往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做梦,”景澜说道,“你告诉她我们身在梦中,所历经的一切仅是场梦,她只会觉得我们疯了。别忘了,如今她的身份是魏国公主,大权在握,为何要随我们离开?”
洛元秋沉思片刻道:“我觉得她不像贪恋权势的人,虽说此一时彼一时,人总不会一直不变,但在她心中,应当也有一些东西,从来不曾改变过。”
景澜闻言道:“倒是可以从此处着手试试看。当年她想跟随你去修行,说不定这念头至今还在,只需要合适的一个契机罢了。”
洛元秋满心疑惑:“哦?这又怎么说?”
“修行,本就有出世之念。”景澜说道,“她那时候年纪应当不大,为何会突然要拜你为师,想要入道修行?”
洛元秋回忆道:“是因为她母亲的缘故吗?我记得她说过,她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她以为我是神仙,能够让她再度与母亲相见,所以才想拜我为师。”
景澜突然问:“如果她初心不改,现在依旧想拜你为师,你愿意做她的师父吗?”
洛元秋想了想,始终无法想象自己教徒弟的景象。但经景澜这么一提,她回想过往种种,也不禁心有疑虑。莫非应常怀真收了墨凐做徒弟,只是无人知晓而已?
见她一脸纠结,景澜顿时猜到她心中所想,道:“看来你也不太想收这个徒弟,但你想想,如果你真成了墨凐的师父,她不就能随你使唤了么?”
“那就……”洛元秋思量一番,最后道:“还是算了吧,我和她没有师徒缘分,我知道的。”
魏国与代国同在南海畔,相传魏国本是为抵御外敌,世代结为盟友。代国对抗外敌时,自然少不了魏国襄助,为防援军与粮草入境路途过长,延误战机,还在两国之间修筑了数条要道。是以从代入魏的道路顺畅无比,仿若同在一国,不过数月便到了魏境。
入关之后四周景物骤变,魏地久无战乱,数代君王治下升平,除了代王时不时以会盟之名要挟魏使入代,借此搜刮一番,百姓也称得上是安居乐业。
君王无建树,从朝臣到百姓皆是一副懒散的模样。使团入境后倒是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因代国封锁参玄关,魏国已经有数十年不曾见到过他国使节。既闻陈使到访,举国上下无不欢喜,以盛礼相迎,视为自国君登基以来的首件大事。
使团所到之处皆有礼官等候在旁,为之开道,歌舞随行,所赠颇为丰厚。使团受如此优待,心中倍加感激,但到了魏国国都绛城,却不见魏王,众贵盛装而至,族簇拥着一位丽装少女在城外相迎,陈使方知,原来这一路种种迎接的布置,皆出自这位与魏王一母同胞的公主之手。
陈使自然不敢小瞧了这位公主殿下,观这位公主年纪轻轻,举止却一派沉稳。魏人常将鲜花以彩绳束成小束,别在发间以作装点。贵族为显身份,便以珍珠砗磲珊瑚制成花形,饰以金银,日光一照灿烂生辉,前来观礼的朝臣贵族皆是如此,唯独公主发间只别了一朵初开的蓝花。那单薄的花瓣如蝶翼,在乌发间随风而动,仿佛随时都会振翅而去。
公主道:“贵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请入城暂歇息,吾王明日在宫中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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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清凉,洛元秋半夜翻墙而出,到野外去见景澜。
河畔萤火飞舞,忽高忽低,洛元秋一见面便迫不及待地问:“你去赴宴了?见到墨凐了吗,怎么样?”
景澜双膝以下浸在冰凉的河水中,解开头发道:“魏国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洛元秋在她身边坐下,追问道:“什么意思?”
“这是个人物,只可惜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景澜五指做梳,拢了拢发尾道,“到底还是年纪太小,身边无人指点。如果她肯大胆些,早早把弟弟踹开自己做君主,眼下魏国就不会是这般局面了。”
洛元秋对这些都不大感兴趣,道:“你觉得她会跟我们走吗?”
说完便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一个微凉饱沾水汽的柔软之物贴上唇角,旋即撬开嘴唇,长驱直入。良久后景澜声音微喑,道:“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洛元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弄得晕头转向,定了定神道:“先试试看,不行再说。”
景澜慢慢扳过她的脸,舌尖沿着她的唇线反复勾勒,这动作煽情无比,洛元秋面红耳赤,勉强将她按住,待两人堪堪分开,察觉到她有些不对,低声问道:“你怎么了……你、你喝酒了?”
景澜双颊绯红,淡淡道:“魏王近日得了一名技法高明的琴师,喜爱非常,想破例让此人入宫,与之同住同食,奈何朝臣阻拦。于是他想了个荒唐的主意,让墨凐拜他为师,如此便可封那琴师做个内官,在宫廷中随意出入。宴上他提及此事,忽有人说,公主年幼时曾在阴山有过一段奇遇,得到仙师指点……墨凐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你。”
洛元秋心中一跳,觉得有点奇怪,道:“她还记得我?”
景澜起身缓缓走入水中,待水流没至肩头,方才停下前进的脚步,在河心道:“她说虽然与你无师徒之实,在受你指点之后,方知这世上更有一重天地。或许你不知情,但在她心底,已把你视为师父。”
洛元秋闻言只觉匪夷所思:“我们只说了几句话罢了,也谈不上指点,她为何要把我当作师父?”
景澜道:“那不过是回绝魏王的婉拒之词,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还会记得你。所以我以故人的名义,约她今夜来此一会。”
洛元秋震惊之下脱口道;“这么快?!你不是说打算慢慢来的吗?”
说完一阵夜风拂过草地,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夜色中传来。洛元秋还来不及惊讶,当即回头看了眼身后,只见流萤点点,并无人影。她再低头看水面时,发现景澜已经不见了。
河岸边不远处一个素衣少女牵马穿过草地,望见洛元秋时忽地一怔,停下脚步端详了她片刻,道:“原来她没有骗我,果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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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云中
二人数年未见,当年在山洞时洛元秋双目尚不能视物,故而也不记得救命恩人的样子,就连对方声音都已经忘得差不多。时至今日再见,她终于从眼前少女身上找到几分昔日故人的熟悉之感。
这的确是墨凐。
魏国临近南海,终年温暖,百姓多着薄衣。墨凐也只披了一件素色外袍,衣袖在夜风中鼓荡。她发上插了一朵淡粉的花,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她身后几步开外便是数名身着精甲的护卫,紧握长刀在旁候命,石塔般高大的身躯紧绷着,仿佛随时都会挥刀迎向敌人。
洛元秋沉默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在见到墨凐之前,她曾想过要如何劝说她放下一切随自己离开,但那些话到了嘴边,她却少见地犹豫了。
她与景澜不过是误入此间的访客,虽已经历种种,但始终也只是将这一切当作他人的故事,并无太多的感同身受。可是对墨凐来说,这一切都真实存在且发生过,怎能以梦一字就盖过所有?
夜色悠远深长,四周萤光随风四散,几点落在流水上。此时此刻,面对面前人,洛元秋忽然明白了景澜话中的深意,她垂目道:“是我。”
二人之间并没有故人相逢的喜悦,墨凐目光中甚至隐含几分警惕,静了片刻神色方才舒展了些许,道:“你们修行之人,一向都是这般神出鬼没的吗?”
“阿妙,当年我答应会带你离开。”洛元秋的声音在风中清晰得异样,她甚至觉得那话并非出自她的口中,“如今我来了,你还想跟我走吗?”
墨凐微微一怔,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跟你走?到哪里去?”
洛元秋淡淡道:“天大地大,总归有栖身之处,无论去何处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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