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再度感受到光亮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棵树下,炽热的阳光从叶片缝隙落下,散做星点撒了一地。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青翠叶片间闪过一道光芒,一只银碟藏在绿叶中,翅膀在日光中闪烁。
这是什么地方?她看了看这棵古树,一眼便认出这就是山门后那棵老树。向东望去有一间青瓦小屋,绿树环合,正是她幼时的住处。
景澜这是梦见了昔日在山上的事?洛元秋纳罕不已,沿着小路向那屋子走去,却看见那只藏在叶片间的银蝶翩然落下,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洛元秋果断跟在银碟后,从草木间穿行而过,看到小溪边的青石上坐了一大一小两道人影。
见银碟飞了过去,洛元秋拨开青草来到溪边,这梦中约莫正是夏天,溪流两岸开满了不知名的花,落在水中引得游鱼追逐。那年纪稍长些的女孩低着头编一个花环,她身旁坐着的那个小的却一动不动,眼中毫无神采,木愣愣地看着水面。
不必多言,那个大些的女孩必定是景澜无疑了。洛元秋饶有趣味地站在一旁,看她费了半天劲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草编成一个环,另插了几朵花上去,然后放在自己身边人的头上比划了几下,献宝一般捧到她面前,喜悦道:“元秋,给你!”
洛元秋看着那个子矮小的孩子,竟觉无言以对,她在一旁看了这么久,居然没发现这又呆又木的孩童就是年幼时的自己。
小景澜见她不理自己,便自作主张将那花环戴在了她的头上。没想到这花环编得太大,直接从头滑下,像个项圈似的套在了小元秋的脖子上。
洛元秋看得强自忍笑,小景澜则一脸惊讶,显然是没想到会这样,顿时瞪圆了眼睛。
洛元秋欣赏完景澜年少时的幼稚模样,目光一转,移到了她身边人身上。
试着回忆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洛元秋苦思良久,始终是一无所获。她看着小景澜挽起袖子下水去捡石子,洗净后放在幼时的自己面前,心底隐约一动。
原来她们这么早就已经相识了。但这段过往在她的记忆中连半分痕迹都不曾留下,似乎从未有过存在,哪怕是此刻亲眼所见,洛元秋依然什么也想不起来。可她并不觉得陌生,反倒觉得她们本该如此相处。
小元秋仿佛无知无觉一般,不论小景澜做什么事,将什么东西放到面前,她都是茫然地看着远处。但小景澜并不在乎,照旧乐此不疲地从溪边找来花草石子,对着身边的人自言自语。
不一会有人寻迹找了过来,洛元秋同小景澜一并望去,那居然是年轻时的玄清子,他此时尚未蓄须,道袍也未穿,拨开青草大步走到溪边,一手抱起小元秋,另一只手牵着小景澜。看着小元秋脖子上的花环他笑道:“这又是什么,谁给她套上的?”
小元秋不言不语,任由他抱在怀里,头歪斜在他的手臂上。小景澜牢牢看着她,闻言脆生生道:“是我做的!”
玄清子笑嘻嘻道:“你做的?那她就是你的了,以后送给你做妹妹怎么样?”
洛元秋嘴角抽搐,心想师父到底是师父,果然年轻的时候就没多少正经。
只见小景澜不声不响甩脱了玄清子的手,挡在他面前仰头说:“送给我……做妹妹?”hTtPs://m.
玄清子似觉得好笑,抱着小元秋蹲下来道:“你要仔细想一想,这个妹妹要是到了你家,不但要吃你家的饭,还要分了你的新衣裳呢!你若是想好了,我就把她送给你,怎么样?”
洛元秋:“……”
他说完嘿嘿一笑,似乎觉得这般逗弄小孩很有趣。小景澜伸出的双手向后缩了缩,面上挣扎了一番,最后毅然决然道:“我想好了,你把她送给我吧!”
玄清子闻言把小元秋放进她的怀里,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好罢,看在你如此诚心诚意的份上,我就把元秋送给你啦,你记得要好好待她才是!”
洛元秋看着自己就这么轻易地被师父送给了景澜,当下磨了磨牙,捏紧指骨,觉得手心发痒,想出了这梦之后好好找玄清子理论一番。
他不过说句玩笑话罢了,小景澜却将这无心之言当做了真的,如抱着布娃娃般将小元秋抱在怀里,她目光专注,郑重其事答道:“我会好好待她的。”
玄清子见状忍俊不禁,没料到她会如此认真。孩童一旦较起真来最有意思,他便故作高深道:“元秋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同你一道顽,你讨了她去如若觉得吃了大亏,那可千万不要后悔呀!”
谁知小景澜一脸正色道:“谁说她不会说话?我娘说了”
“哦?你娘说了什么?”
小景澜吃力地抱着怀中人,蹭了蹭她的脸颊,道:“她说,妹妹是太难过了,只要我多陪陪她,终有一日,她会愿意开口和我说话的。”
玄清子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低头看了女孩一眼,温声道:“她说的没错,你们都是好孩子。来,把元秋给我,我来抱她。”
小景澜警惕地后退一步:“你说了把她给我的!”她说完像是生气了,抱着小元秋跌跌撞撞跑了。
玄清子愕然僵着手臂,只好追在她身后道:“跑什么?慢些,别摔着了!”
洛元秋在一旁双手环抱,看着玄清子在深草中到处寻人,不禁感慨师父真是自作孽,年轻的时候就这般没个正形,怪不得老了以后能想出把火腿当作开启山门阵法之物这种奇招。
她心中大逆不道地数落着师父,但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刚才小景澜说的那番话。一时千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洛元秋抿唇之际,只觉得舌尖微微发苦,抬眼望向玄清子仓促远去的身影,她有些茫然地站在草中,看着梦境中熟悉的山岭溪流,头一次这般不知所措。
她可以安慰自己,孩童说的话其实都做不得数,谁还能记得小时候许下的诺言?若侥幸有人记得,也只当那是个玩笑,不至于把它当真才是。
可是万一真有人铭记于心,念念不忘,将这玩笑般的承诺当真了呢?
洛元秋无声吁了口气,这念头如大石压在心上,令她胸口发闷。一路慢慢走向从前居住过的那间小院,她看到院中水池仍在,枫叶青青,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模样。
她突然想,若是就这么停在这梦中,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银蝶凭空出现,绕着她飞了几圈,悠然飞向院子后,洛元秋跟着它走过一片葱茏绿树,转眼间周遭风景一变,落叶凋零,银装素裹,远山白雪皑皑,那屋后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个人,从头到脚都被裹在棉被里,圆球一般立着。
细雪纷落而下,台阶下有一人正在垒雪球,脸被冻得发红。洛元秋走近去看,果然还是景澜,她似乎长高了不少,面容稚气未脱,却隐约有了少女秀美的轮廓。
反观坐在台阶上的那个,仍然是矮矮的一团,好像从未长过个似的。
洛元秋踏上台阶,同孩童时的自己并肩坐在一起,心中略感微妙,这段过往对她而言像是新的开始,新鲜之余,始终像是看他人的故事,总觉得不大真实。不过在他人的回忆中看到以往从未见过的自己,对她来说还真是罕有的经历。
“别是痴傻了吧?”洛元秋瞥了眼身边的棉花包,忍不住说道:“你怎么还不开口说话呢?都已经从夏天过到冬天了,难不成你是颗种子,要等明年春天才肯发芽?”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凑近了去看,小元秋像个瓷娃娃似的安静坐着,依旧是那副呆呆的神情,双眼如未点过漆,蒙着一层黯淡的灰色。
洛元秋一时难以接受这呆头呆脑的孩子就是年幼时的自己,但小景澜半点也不嫌弃她,用雪捏了个模样奇怪的雪人,放在小元秋面前:“你看,这是雪。”
她把冰凉的手轻轻贴在小元秋的脸上,又飞快地收了回去:“很冷的,是不是?”
早已习惯无人回应,小景澜紧挨着小元秋坐下,自顾自说起自己见过的几场大雪,以及家中所见的趣事,无非是什么兔子鸟之类的。她此时年纪尚小,将那些琐事翻来覆去说了数次,如同念经一般。洛元秋坐在二人身旁静静地听着,抬头眺望远处的山峰,感到久违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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