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既亡,大和尚便是本寺法力最高之人,他既然回到寺里来,这首座之位自然不会让我来坐。当日我便脱去礼衣,被人从法坛上赶了下来。我独自安葬了师父,从此离开了寺庙,再也没有回去过。”
柳宿啧啧称奇:“还有这种怪事,一寺首座一日两次易主……哈哈,你们和尚总说什么喜乐无忧,我看其实不然!不管是什么地方,一旦人多了,也就和这四个字没什么关系了。”
吴用道:“此事晚辈似有耳闻,难道前辈所曾在的寺庙,是那座丹阳寺?”
柳宿道:“是丹阳寺?听说那座寺庙一夜间为火所焚,寺中众僧竟无一逃脱!”言罢唏嘘不已,“你也算走运了,先一步离开。”
“正是,”宴师道,“离寺多年以后,恰逢机缘,我才知道那日所见的少女原来是镇守在北冥之中的护塔人。但她还有另一重身份,是史书中所记载的魏国公主。千年之前,时逢大争之世,众道林立,强国并起,魏国国君昏聩无能,不理国政,躲在宫中与妃嫔寻欢作乐,致使奸佞当道,国事荒废,后为陈国所灭。传闻这位魏国公主曾随仙人修行,魏国覆灭后,她只身一人潜入陈国都城,隐匿数载,最后亲手将陈帝在宫中杀死。而后她一人一剑力挫五千铁甲卫,轮战驻守宫廷的数位法师后脱身而去,就此再无音讯。有人说她已经归于天道,此身已不在人世;也有人说她之所以冒险入敌城,正是为求一厄兵解仙去……”
宴师喃喃道:“总而言之,她本不该在这世上久留才是,可她究竟为何要留一道虚影徘徊在人世间,迟迟不肯离去呢?”
吴用掐指一算,骇然道:“若照前辈所言,那她岂不是已活了数千年了?!”
柳宿捏着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头,叹道:“这可真是个大麻烦!且不论她是生是死,是人是仙。单看她修行千载,道行就已经不知高到哪里去了!我们二人加个司天台,再搭上个太史局,都不见得是她一合之敌!不但如此,她又精通数术,能掐会算,可未卜先知……唉,要我说,老宴你就不该让姓景的丫头取走云塔里的东西。此物留在塔中,纵使这位殿下的虚影能踏入城中,也会受其约束,哪里能像今日这般随心所欲!”
宴师沉思片刻,忽道:“你我初见她时,她似乎都在寻人,依你所见说,她是在找谁呢?”
“这我怎么能猜到?总之不会是你我就是了。”柳宿啪地一声握住折扇,随意道:“我看她当时的模样也和那游魂差不了多少,既不知自己是谁,也想不起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只说自己要找人。至于要找谁,她也说难说清楚,不像现在这样,能把事情都记得明明白白的……咦,你方才说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是这个意思吗?”
宴师一怔,神色陡然变了:“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柳宿催促道:“什么这样那样的,你倒是把话说清楚了,这时候了还用得着卖关子么!”
“因为她把过往的一切都想起来了,”宴师道,“所以在画境之中,她才会对我们说出那番话,于你们而言是千年前的旧事,于我而言,它就发生在昨日,你明白了吗?”
柳宿不耐烦道:“想起来又怎样?”
吴用忽然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急切道:“请两位前辈先将这些事暂时放在一边,这画境恐怕难以支撑了!”
。
第185章 尘寰
冰剑神出鬼没,带着凛冽寒意破空而来,从景澜右肩斜斩而下。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景澜余光甚至能从那通透的剑身后看到雪花扬洒而下,下一瞬墨凐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两人擦身而过,互换一剑。
“你有死过吗?”
景澜稳稳落地,神魂剑剑尖指地,缠绕在剑上的雾气被剑光荡净,长剑明净如初,她道:“死倒是不曾,险些死了却是时常有的事。”
墨凐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无怪你神魂之力如此强劲。”
她手中的冰剑发出一声清脆无比的碎裂声,继而如碎冰般迸落于地。随着冰剑崩裂,她脚下的银辉也飞速倒退,收回灯盏之中。墨凐提灯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灯罩上已有了一条清晰的裂痕。
她凝眸注视了片刻,道:“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是在何人手中看到过这柄剑了。以魂为器,但凡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已经有了晋身大宗师的资格。”
景澜感受着右肩传来的阵阵寒意,半身血液似乎都在慢慢凝结成冰,她心中十分清楚,这一切都昭示着神魂受损。纵然如此,她仍然面不改色道:“前辈谬赞,当世高人无数,也不见有人胆敢自诩宗师。晚辈修行不过数十载,不敢与诸位前辈相较。更不敢妄称宗师。”
“高人?”墨凐道:“你说的是已经老得像树一样走不动路的高人;还是心如死水,止步不前的高人?天道便是这般残忍,天赋虽高,但心力衰弱,早早亡逝;天赋低微,虽有余力,也是徒劳无用。有人入定朝夕,一念便能跨过一境;有人一生苦修,终了也难触及分毫。修行一事,从来不是靠时间磨便能磨出来的。”
景澜微笑道:“前辈仿佛是在说元秋。”
那破碎的冰剑闪烁着幽蓝的光泽,被一股风轻轻托起,在掌心间重新凝成一朵半透的冰花。墨凐轻轻转动手腕,冰花花瓣似薄绢般柔弱无依,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散去,她垂眸看着飘浮在手掌中的冰花道:“你相信这世间有轮回吗?人死后魂归天地,百年千年之后,是否又会再度降生到人世间来?”
景澜心念电转,从她这句话中隐约察觉到某件至为重要的事,摇头道:“轮回转世一说古来有之,按其所言,三魂七魄打散后再重组一遍,各取魂魄相合,便会是一个新的人了。但这毕竟只是说法,无人能证明真假。人与人之间或有几分相似之处,却也不能由此牵强附会,就此认定当世某人是数代之前某人的转世。”
墨凐沉默良久,道:“此言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听过。”那冰花被拈在指尖,她眼中如蒙上了一层霜色,片刻后淡淡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比起刺金师来,其实你更适合进入白塔。”
景澜道:“前辈说笑了,北冥乃符道源流之地,我一介咒师,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墨凐无声一叹,道:“为什么要入白塔?你不是从那面镜子里窥见到刺金师的回忆,早就已经知道缘故了吗,又何必对着我装傻呢?”
她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
景澜自觉此事做的极为隐秘,除了自己再无人知晓,此时被她一语道破,不由微微色变。墨凐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道:“天衢所掌握的相术,不过是从白塔中流传出去的残篇。伏羲八卦,河图洛书,古人卜卦只需持烛照甲,或夜对星辰折草而占,便可推演过去现在与未来。许多年前刺金师踏入北冥之时,我便已经预见你我相会的这一天。”
景澜心中重重一沉,仍是平静道:“前辈既然早就预见今日之事,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只是因为我与前辈的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
她说到此处喉咙微涩,神魂受损的痛苦突然变得极为强烈,几如剖心一般,连话语也变得有些断断续续:“……那前辈屡次劝说元秋,不惜卜卦相助,也是因为她与前辈心中的某个故人相似吗?”
墨凐将她的忍耐尽收眼底:“你神魂损伤至此,竟然还能维持这画境,只是为了问我这几句话。看来她对你而言,确实极为重要。”
她微微一笑:“可你毁了我最喜欢的一件旧物,这可怎么办呢?”稍加思索后道:“那我也依样送你一样礼物如何?”
不等景澜有所反应,她手中的冰花花瓣飞散,霎时如落下了一场花雨,却在顷刻之间从她脚下卷起万顷风雪!
景澜驭剑相抗,风暴中一道熟悉的青光斩来,眼看就要在她头顶落下,景澜迅速后退,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低呼道:“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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