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顶着头乱糟糟的白发,个劲冲着二人赔罪,样子看着也怪可怜的。洛元秋与柳缘歌交换了个眼神,柳缘歌伸手止住他继续下拜,温声道:“老人家不必如此,畜牲不通人言,说不定是病了呢?横竖我们无事,你也不用太过自责。”
老人又是拜,连声道谢,感激道:“二位真是菩萨心肠,老汉家在城外,专为城中医馆送炭,若是伤着碰着了,只管来赵大夫的医馆寻人便是。”
柳缘歌微笑着与他又说了几句,老人几步赔笑,牵着驴慢慢出了巷子。
洛元秋望着他离去,轻声道:“他手背上有火烧的痕迹,衣角圈都是黑的,板车缝隙里上也有碎炭,不像是人特地伪装的。”
但在这种时候,她也觉得太过碰巧,难保不是有人刻意而为,方才洛元秋看的仔细,那头驴分明只朝着柳缘歌人撞来,如果这都能归结于巧合的话,那也未免太自欺欺人了。
洛元秋想的入神,突肩被人搭:“嗯?”
她回头看,柳缘歌脸色微妙:“我好像……扭到了脚。”
.
“静坐少动才好的快,莫要不当回事。否则而再再而三,迟早要落下隐患。”
洛元秋谢过那大夫,接过药为柳缘歌敷上,柳缘歌满脸不高兴:“听他这么说我仿佛已经是个瘸子了。”
洛元秋安慰她:“大夫也是好心,你还要练舞呢,小伤也需多留意才是。”
伤了脚步不便行走,自然也不能回去继续看戏,柳缘歌兴味索然地坐在木凳上,见洛元秋低着头为自己穿鞋,只觉有些讪讪,面上微红,没话找话道:“师姐,你路背着我来,觉得我重吗?”
洛元秋头也不抬:“比第次背的时候重了些,话也少了许多。”
她说的是两人初次相逢时,柳缘歌装病让洛元秋送她到医馆的事。柳缘歌听她语气调侃,也觉得当初的主意算不得多高明,叹道:“你那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
洛元秋心想谁会把银子丢在雪里专门等她来捡?这种莫名其妙的试探以前也不是没有,对方既然没有恶意,她也就装作不知情了。
“不过我没猜到会是你们,”洛元秋叹了声气:“毕竟我辨认不出人脸,如果不是你们自己承认,凭我是认不出来的。”
这病简直是闻所未闻,说出来只怕都要遭来顿奚落,柳缘歌端详着她道:“你这是什么毛病,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洛元秋也颇为心塞:“也不算是病,醒来之后便是如此了。飞禽走兽倒是能辨得清清楚楚,唯独却记不住人的长相,转头就能忘了。”
柳缘歌顿然醒悟,道:“怪不得每次我见你时,你总要等我开口说话好像才能认出我!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因当初众人离山之事耿怀于心,至今仍有不满。
洛元秋为她理好衣裙,疑惑道:“是什么?”
柳缘歌咽下后半句,微笑道:“没什么,只是这么说。”
洛元秋也觉得奇怪,明明包子上有那么多褶儿,她都能认出并记下,人脸说白了也不过是少了几个褶的包子,她却怎么也记不下来。千人千面,美丑好坏,到她这里是视同仁了。
外头天飞快暗了下来,医馆里已经点起了灯烛,看样子是来不及去验收今日的成果了,柳缘歌不免扼腕:“算了,扶我起来,我们回去吧。”
洛元秋搀着她向外走,听见喧哗声传来,大堂里似乎来了不少人,柳缘歌诧异道:“这大夫是医死人了?”
洛元秋险些笑出来,小声说:“应该不是。”
她左看右看,幸好此时医馆里的人都去了大堂帮忙,无人听到她们这番话。
柳缘歌对那大夫先前说的话忿忿不已,嘲道:“别是闹上门来了,人家抬着棺材来找他算账了吧?”
这时两个医师装束的人回来取东西,人道:“今日好生奇怪,怎么天刚黑就来了这么多伤患?”
另人道:“都是这附近的百姓,听说是遭马踩踏受伤的。”
人答道:“天子脚下,谁胆敢纵马伤人,说不定有什么隐情。你看今天街上敲锣打鼓,隔着几条巷子都能听见……”
两人走远后,洛元秋心中动,说起来那头驴也只撞柳缘歌个人,对自己理都不理,这又是为什么呢?
柳缘歌在旁听罢,咬牙切齿道:“有意思,这么多看热闹的人都被马踩了;我倒好,险些被头笨驴给撞了,说出去不知有多丢人……”
马和驴不都样?洛元秋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在意这个,只能安慰了两句,柳缘歌发誓回头定要专门做驴肉的店,狠狠吃顿回来。
洛元秋疑惑道:“以形补形,不是应该吃猪脚吗?”
柳缘歌道:“就是要吃驴,驴蹄也是样的!”
洛元秋怕她恼羞成怒,赶忙搀着人走到医馆外,没过多久辆马车慢悠悠在两人面前停下,车帘掀开,个美貌少女探出头,见状惊呼:“六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柳缘歌淡淡道:“看热闹时不小心将脚扭了,袁韵,这是我师姐。”
少女脸新奇地看了看洛元秋,对柳缘歌说:“这就是你曾说过的那位师姐?可她瞧着为何比你还小?”
她嗓音清脆,说话就像鸟儿啼鸣般婉转悦耳,洛元秋听得有趣,多看了她眼。
柳缘歌道:“师门规矩,谁能打得赢谁就是师姐。”
少女小心翼翼将她扶上车,双眉轻拧:“这是什么门派,好古怪的规矩!你的脚伤如何了?”
“不碍事,歇两日就好。”柳缘歌问:“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坊中情况怎么样?”
少女道:“和往常样,照旧练舞习曲,有几个不安分的叫我罚了顿后便老实了。”
柳缘歌颔首道:“做的很好。”
洛元秋托着她坐下,正准备默不作声地放下车帘,柳缘歌余光瞥见,眼疾手快去拉她,却抓了个空,心中顿感不安:“你要去哪里?”
洛元秋已经跳下马车,闻言后退几步:“我要回医馆,向被马踩踏的人请教几件事。”
柳缘歌就猜到会这样,果断道:“不行,你个人我不放心!”她尽量缓和口气劝道:“何必急于时?医馆又不会搬走,等明日我陪你再过来……”
洛元秋垂下眼微微笑,正当柳缘歌以为她答应了,她竟突然间放下了车帘!
柳缘歌面色大变,伸手去掀帘子:“师姐!”
洛元秋隔着帘子按住她:“此事本就与你无关,你用不着特地跟着我。”
柳缘歌身体僵硬,维持着向外探去的姿势不变,而下刻,她发现自己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帘外静默了片刻,洛元秋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师妹,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但我怕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是不利。余下的事,我人去做就可以了。”
柳缘歌既不能动也不能开口,闻言只能死死盯着车帘。她身旁的少女渐渐发觉到异样之处,高声道:“六娘子?”连声呼唤不得回应,手刚触碰到柳缘歌的肩膀,便觉她身躯软,落入自己怀中,少女慌忙拉着帘子角道:“喂!你先别走!我还没问你,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车帘在风中轻轻荡,随即车轮滚动声传来,在夕阳中载着两人向前路驶去。
洛元秋眼底倒映着片灿金,待马车走远后才慢慢呼了口气,对着右手笑道:“好了,现在又剩下你和我了。”
.
辰时过半,天已尽黑,医馆里灯火通明人声不断,却是少见的热闹。
堂中伤者颇多,医师们忙得焦头烂额,既要命仆妇将男女分隔开,又要应付伤者哭天喊地的家人亲眷,时之间无暇顾及他事,也就没人注意到大堂里多出人来。
布帷旁位青衣老者靠在竹架上连声哀叹,洛元秋佯装路过,屈膝问道:“老人家,你也是被马踩伤的?”
老者借着烛光眯眼看了看,见是位样貌秀美的姑娘,便指着腿说:“也是我走背运,不知今日冲撞了哪路仙官,走在路上好好的居然也能被马撞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
还没有评论,快来抢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