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忍了忍,到底是心疼外甥女,低声道:“起来说话!”
景澜认真道:“我还是跪着吧,省得舅父听了我要说的话以后,又被气着了。”
皇帝气极反笑:“好好好,那你就跪着。”
他撩起衣袍坐在椅上,道:“你说吧,最好将此事说清楚了。”
景澜这才说道:“她就是我之前与舅父说的那人,我与她师出同门,她是我的师姐。”
“朕已经猜到了。”皇帝道,“但她看起来分明比你小,怎么就成了你的师姐?”
景澜道:“因为当年在同门中,谁也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她是师姐。依照门规,要想出师离山,需得打败师姐才行。”
皇帝好笑道:“这又是什么规矩,这门派真是胡来!当年你不是她的对手,难道现在也比不过吗?”
谁知景澜点了点头,道:“比不过。”
皇帝疑心她是为洛元秋说话,冷冷一哼,景澜却道:“不用多久,舅父就知我所言非虚了。”
皇帝心念一动,道:“你是说”
“此事暂推后再提也不迟,我还有一事要向陛下呈明。”景澜道,“她姓洛名元秋,乃前朝遗族之后,为洛鸿渐所抚养。陛下应当听过此人,先帝在时,他曾因剿灭百绝教一事应天师府征召。”
皇帝闻一知十,当即反应过来:“那洛鸿渐莫非也是遗族之后?”
景澜道:“正是如此。昔日冥绝道为谋得秘宝挟持这些前朝遗族,利诱威逼,不服者屠之戮之。洛鸿渐年少时不甘族人为其所蒙蔽利用与朝廷对抗,便私自携族中秘宝逃离,拜入寒山门下,求得庇护。”
皇帝点头,景澜又道:“观其所为,不难发觉此人平生志向是消灭冥绝道,好将族人救出。陛下也知道,百绝教不过是冥绝道在民间作乱的替身,收刮信众田宅家产,为其大肆敛财。洛鸿渐当年正是识破了百绝教的面目,才愿为天师府驱使。”
“他手中握有一柄神兵,故而百战不殆,制敌无算。此剑名为飞光,与赤光、藏并称,是前朝宫廷所藏的三件秘宝之一。这也是洛鸿渐从族中私带出的,而另一样东西,陛下恐怕想不到。”
皇帝问:“此物是什么?难道是那三宝之一?”
景澜向他望去,轻声道:“是朝廷多年一直寻找的前朝玉玺,但这玉玺其实还有一种作用,它便是阵枢,这长安城的阵枢。”
皇帝惊讶道:“玉玺就是阵枢?朕记得宴师与柳老不是一直在找阵枢?”
景澜低头道:“洛鸿渐死后,将此物传给了洛元秋,我猜他应有留下遗言,否则洛元秋不会携玉玺入京……我向她借来了阵枢,今早已将它送到了两位前辈那里。”
“借?”皇帝气笑了,道:“你问她借来的?”
景澜微微一笑,道:“当然是借,因为洛元秋要凭借此物,请陛下重为寒山门颁一道玉清宝诰。”
皇帝更觉匪夷所思:“就那门派还要玉清宝诰?要来有何用?朕连它名字都不曾听说过,太史局名册上有登过吗?”
“寒山门其实本有玉清宝诰的,不过是迁派的路上被人偷去了。失了朝廷所赐之物,只怕要被责罚,索性避隐世外,不入太史局名册。”
皇帝彻底服气了,权衡利弊还是阵枢重要,一道玉清宝诰也算不得什么,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朕知道了。你那师姐瞧着木木呆呆的,竟还有这志向。得了玉清宝诰后,难不成是打算招揽门徒,开派扬名了?”
景澜听了眉梢微动,心道还是不说了,要是皇帝知道洛元秋是为了保住山头,不让农人占去种果树,才来讨玉清宝诰的,只怕要气得呕血。hTtPs://m.
“前朝余孽至今未净,凭你几句话也难消此人嫌疑。”皇帝沉吟片刻后道:“不过朕倒是信她,之前在暗室中章则端离去,只余朕与她二人,她若真有什么不轨的心思,动手的机会只多不少。”
景澜心中松了口气,俯身拜下,听皇帝道:“前人恩恩怨怨终归有尽,几代后仇怨泯灭,不应连累无辜之人。”
皇帝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见状摇了摇头:“罢了,朕知道你的意思,起来别跪着了。她既与你同出一派,朕也不会为难她。”
景澜却没起来,看着皇帝不说话。
皇帝略感不妙,挑眉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景澜诚恳道:“其实她原本不姓洛,她姓顾,是顾天师长子顾凛之女。”
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扭动
。
第122章 安心
皇帝注视景澜许久,才道:“顾凛,朕依稀记得此人。昔日你母亲在宜平山守陵之时,朕私下去探望,曾偶遇过他几次,同下过数回棋。他倒是人如其名,颇有古时君子仁士之风。”
“如此说来,你那位师姐既是前朝遗族,又是顾凛之女。”皇帝揉了揉眉心,重重叹了口气,“你还有什么未尽之言,不妨都说了罢。都这时候了,就算你告诉朕她是先帝遗腹子,是朕的亲妹,朕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景澜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道:“坊间也不知哪里来的传言,称云和公主虽下嫁靖海侯,却仍与顾凊私下有所来往。她上回还问,说我二人难不成是堂亲姐妹?!……舅父这等话还是少说为妙,若是她听见当了真,那我要怎么办?”
皇帝不觉浮起微笑,幸灾乐祸看了外甥女一眼,抚掌笑道:“还能怎么办?要真是如此,怕你得叫她一声皇姨了,哈哈哈哈!”
他在景澜的瞪视下收了笑,抬手点了点她:“还未与你算账,你倒是先将了朕一军!你先前不愿承爵,却另起由头,突然要朕为天师府翻案,想必也是为了这人吧?”
景澜沉默片刻才开口:“是为了她,但也不全然是为她一人。”
她俯身再拜,道:“我年幼时,母亲曾带我访遍诸道,那时我尚不知她此举何意,只知我一无病痛二无灾祸,为何却要远避人世,隐居山中?有日她与我说,这世上无论是权势滔天之辈,还是贫贱微寒之人,虽生不能自定,但死却都能由得自己做主。而你与旁人不同,从你出生落地伊始,你的命便由不得自己掌控,你的生死,也不能自行而定。”
皇帝目光中带了几分怜悯:“阿姐迎朕入宫后,曾与朕说起过,她嫁与靖海侯,不过是先帝的一步棋。”
景澜环顾这辉煌大殿,耳畔似乎响起那道温柔的女声,失神之际,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初入宫廷时的那日。
“记牢了,你的命不归你,也不归你的父母,这便去罢。”
年幼的她在高大的殿门前驻足,回头望了眼台阶下的女人。她语声和缓,秀美的面容平静一如往常,但眼中却充满了绝望。这一幕深深印在景澜脑海中,许多年后依然清晰如旧。
这时一旁宫人低声催促:“该进去了。”
景澜踏入殿中,在宫人的指引下穿过道道门,来到宫殿深处。
跪在垫上,行完礼后,她听见玉珠帘微动,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这就是云和与靖海侯之女?不知不觉都这么大了,走近来让朕看看。”
她被宫人搀起,依言走到珠帘前。珠帘晃动,探出一只如枯枝般的手,手背上点点斑痕淤迹,从那垂落的衣袖中散发出一股腐朽难言的腥气。那人淡淡道:“不像你爹,倒与你娘生得有六七分相近。”
他又问了些日常琐事,景澜一一答了,末了那人说:“把手伸来。”
她无故有些恐惧,迟疑着不知该不该照做。珠帘后那人厉声道:“伸手!”
景澜惶恐之下向后退去,那人却一把撩开珠帘,拽住她的手腕用力拖了进去。景澜看到他的脸,衰败将老的面容上笼着一层青灰,眼珠混浊泛黄,纵然是华服玉冠,也难掩盖住那份死气。他拉下她左手的袖子,看见她手臂上深色的胎记,满意地笑了笑:“不错,正是这道印,与你爹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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