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语气越来越恶劣,直到最后都没了音。阿隼竖起耳朵,在最后听到了一串四散且杂乱的脚步声。
外面又归于寂静。
他手下动作渐缓,心底摸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们这般急躁。
他偏头望向帐口的方向,直起腰后利索的绑好披散的头发。男人掀开布帘大步走出帷帐,左右环顾了一圈,已然不见方才两个在外头说话的身影。
外头大亮,许多人已经在帐外开始一天的活计,在明光下逐渐充斥着日复一日的喧嚣。阿隼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转脚朝狼圈走去,决定将晌午分配在狼群身上。
狼圈距主帐较远,绕过两三座帷帐,再越过马厩,挨着木柴杂草不远处的篱桩就是狼圈。
平日里他还没走到马厩就能听见圈里狼群的声响,但今日越往那方走,阿隼却觉得越不对劲。
——太安静了,安静到阿隼一度以为群狼们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往常这个时候,狼匹早已高扬着脖子在圈中上蹿下跳。
耳旁褪去远处的嚣闹,剩下的只有马厩里马匹的喷声……还夹杂着一道微弱的呼吸。
这时,阿隼猛然一愣,停驻下脚步。
不知为何,这几日他总能在狼圈里寻找到一刻的安宁。或许是这里鲜少有人,也或许是狼群并不像人一样能一眼看穿他的情绪。他在这里能松开紧绷的心弦,也能让他抛去前几月的提心吊胆。
有时候他在想——或许留在草原一辈子照顾狼群也未尝不可。
然而此刻,他却失了那股子油然而生的安稳,就好像是有人闯入了他的思想,看穿了他的内心。
他看见狼圈里的草堆上若隐若现躺着一个人影,正一动不动的被狼匹围在中间。暴露在冷气下的身形有规律的上下微弱浮动,似乎正在酣睡。
这少年阖眸摊在枯草堆上,身侧枕了一匹模样舒适的巨狼,定睛一瞧才发现这狼的皮毛颜色较为浅淡,耳朵有着指甲大小的裂口,额间也露出近几日阿隼才发现的一撮明显的白色毛发。
这副祥和的景象不禁让人叹然,原来这匹同样感到舒心的狼是瓦纳。而其余的狼匹蜷着身子缩在少年四周,用厚实的皮毛严严实实挡住了冬日的寒风和冷流。
阿隼没有感觉到周身腾升的热意,地底的炭火怕是早已燃烧殆尽。
忽然,阿隼明白了符燚方才慌张跑进帷帐的缘由。他想,符燚和阿木尔之所以这般着急,想必是在到处找眼前这位“失踪”的小殿下。
但他又蓦地皱眉,略微不自然的神情浮上面容。
——所以他就这样在狼圈里躺了一晚上?
阿隼看着地上睡得正安详的人影,手指无意识地在篱柱上敲了三下,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圈门,想要进去。
脚尖还没踏入狼圈,就在这时,地上躺着的那位少年猛然睁开浅瞳,似乎被惊醒了一样,死死盯着想要踏进来的来人。
那双眸子如狼一般闪着光芒,叫阿隼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得动弹。
少年仅睁开了两息,眸子便又闭了回去。不过这次他没有再睡过去,而是用臂肘撑起沉重的身子,仰面缓着醉酒后的头痛。
几个呼吸下来,勃律再次睁开双眼。他勾勒着唇角好笑地重新看向阿隼,声音带着将醒的沙哑。
他说:“你在这做什么?”
阿隼望了望天,有些无奈地告诉他:“现在已经辰时了,我来给它们换草换炭火。”
勃律恍然,摸了摸身下的草地,叹息一声:“难怪我觉得这么冷。”
“你怎么睡在这里?”阿隼瞧着少年衣衫单薄,忍不住问道。
勃律思绪仍旧沉沉浮浮,顾不上答话。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甩手将一个不知哪摸来的酒囊扔到阿隼身上。男人措手不及,抱着粘着草粒子的酒囊站在篱外惊愕地瞧着他。
模样是难得一见的傻气。
勃律被他逗乐了,一个人站在狼圈里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他含着笑意的眼神带有欣赏的意味打量着阿隼的容颜,突然探身走进,沉吟。
“你的阿娜一定很好看吧?也让你这般好看。”
阿隼眯起眼,不动声色地向后挪蹭了一步,想要避开勃律射向他的直勾勾的目光。
“你在中原一定有许多女子对你暗许芳心吧?有婚配吗?”勃律笑嘻嘻的,见他想要闪身,又往前探了一点。
二人之间隔着半高的矮桩,挡得住圈内人的脚步,却挡不住他的视线。勃律轻佻的话语叫阿隼甚为难堪,不过这次他却没往后缩步,反而伸出手暗下力度推开少年的肩膀。
“未曾婚配。”男人开了口,低沉的嗓音徘徊在身侧,仿佛是一把锤子咚咚敲着不知是谁的心窝。
见阿隼将他推开,勃律也没恼,反而哼哼笑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少年盯着男人退避的神情,没头没脑的来上一句:“那你觉得,我如何?”
第二十章
阿隼登时瞪大瞳孔,惊慌失措的望着勃律,一时不知道这个“如何”究竟为哪个如何。
面前的少年虽矮了他半头,但却和他所认知的同龄人全然不同。勃律生在草原长在草原,骨子里是中原富家少年郎没有的豪放。
这股子野气叫他毫无防备。
“甚、甚好。”男人绞尽脑汁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磕磕巴巴地吐出来两个字。
这话一出,二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变得微妙。圈中原本躺在地上的狼匹似是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样,悄悄抬起头懒洋洋地瞥了过来。
甚好?勃律听后也愣住了,但仅过了瞬息,他便捧腹大笑,笑声听上去相当愉快,呼出来的阵阵哈气遮住了他洋溢的面孔。
阿隼有些恼羞成怒,他从中听到了一丝玩味的意思。
“你笑什么?”他拧着眉不解的问。
勃律不答,怂着肩跨出圈栏,看这模样是怎么都收不住笑声。自己笑够了,立在阿隼身侧拿脑袋点了点狼圈里面:“你不是还有活计要做?快点,别耽误我回去醒酒。”
“你在等我?”阿隼刚迈出去的脚跟一顿,回过味儿来,回首奇怪地瞅了他一眼。
勃律瞥眼亮晃晃的天,手臂一环,懒懒散散地靠在了一旁的篱桩上。他催促说:“你快点——我现在冷了,要是明日再发热,小心你被符燚扒下来一层皮。”
阿隼无言,拿少年没办法,只得默默转回身。
勃律见阿隼又恢复成平日里如水一般淡然的模样,他心底再次起了挑逗的心思。不知怎得,他就觉得眼前这男人似乎只有被他像揪住后颈一样才会急得眼现波澜。
盯着男人在狼群之间愈发娴熟忙碌的身影,他撇撇嘴,想了想问:“听闻中原有许多稀奇事,我等着也是无趣,你不妨给我讲讲大庆?”
阿隼没有及时回话,而是弯腰铺完草席,才抬起头看向少年:“大庆没有什么值得让殿下感兴趣的地方。”
勃律眨眨眼,忽然咧开了嘴。他换个姿势趴在篱柱上笑眯眯地看着里头的男人:“你撒谎——我知道东越有书坊,有酒肆,亦有说书唱曲的,大庆肯定也有。”
阿隼哑口无言,静了许久后,他方搁下炭火直起腰身,看着勃律无奈道:“那殿下想听什么?”
勃律右手虚握,食指伸出在篱桩面上似是思索般敲了三响,倏尔喜道:“大庆可有柳烟斋?”话闭,他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嘀咕:“——中原语应该唤这个名字。”
“柳烟斋?”阿隼皱眉喃喃,“那是什么?”
“我征伐东越边境沪城的时候,曾去过这里。牌匾修地极好,里面香气沁人,有歌舞有美人,比西域的美人都要美——你可去过?”
阿隼忽然明白了这是个什么地方。他变了脸色,气不打一处来:“我从来不去这种地方!”
“咦?”勃律怪道,“难道大庆真有这个地方?”
“没有!”阿隼一噎,不知怎得竟是被少年郎给套了进去。
勃律佯装惋惜地摇了摇头:“那还真是可惜啊,我还寻思着让宝娜学学你们中原舞给我解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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