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听到了院中的声音,许言卿怒气冲冲地“咣当”一声敞开了自己的屋门,站在门口向竹苓喊道:“小竹子!不许开门!”
竹苓看看男人,回头再看看师父,弱声道:“可是师父……我已经开了……”
“大晚上的,不管是谁,都让他滚!”跨过小院的屋中,许言卿燥怒的声音穿透棉雪而来。
竹苓诶呀一声,脸色为难。她向男人招招手,作势就要听师父的话把门关上,边关边于心不忍地劝他说:“你快走吧,我师父不是早就说了,你那人他救不了。”
竹苓才刚扶着门沿将门往中间推,怎料外头的男人忽然掀起衣袍,就这样头顶细雪生生跪在了地上,抬手高声向里面喊:
“祁牧安,特来求见神医!”
竹苓吓了一跳,睡意全无,站在原地门也不知道到底关不关了,束手无措地慌乱喊道:“你!你干什么!快起来!”
见人不起,少女狠狠跺了跺脚,身子挡在门口生怕他闯进来,头往后扭,拿不定主意般冲里面喊:“师父!师父!”
许言卿被这几声喊得烦躁,他暗骂竹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于是披着衣衫下到院中,丝毫不介意落雪,几步来到竹苓身后。
他眯住眼睛,刚要斥责少女,然而视线越过竹苓的头顶,一眼看到了那个正跪在雪地中的身影。
见要见的人露了身形,祁牧安不管不顾,高声复喊:“在下祁牧安,特来求见神医!”他忽然俯身,额头重重磕向地面,就这样对着屋门口的二人磕了下去。
“求神医开恩,出手相救!”
“求您救救他!求您开恩!”
他跪在雪中一遍遍喊,一遍遍磕,乞求得到男子的恩救。
他感觉不到额头撞在坚硬地面上的疼痛,也感觉不到寒冷袭骨的冰凉,他就这样跪地磕着,睁着眼睛磕着,反反复复地磕着。
他脑中白茫一片,眼前也只能看见白花花的雪地,白的他眼前闪现道道花影。他想不起任何事情,现在唯有一个声音在心里不断告诉他,他要救勃律,无论用什么代价都要救勃律,哪怕此刻要他的性命,他也要救勃律。
他这辈子只双膝跪过义父义母,那是于他这辈子而言最有恩有亲情的人,他们把他从脏泞中带回府上,教他读书习字,教他如何拿起手中负有沉重的剑刃,让他摆脱了年少在贫窟中的不堪,给了他第一个家。
他感激,感恩,对义父义母理应当跪。而如今,他失了家,失了亲人,失了上天看他前几年不易的恩惠,却在让他渺茫的时候,降给了他人生里第二个恩泽。
勃律于他而言就是第二个家,是他在世上最后重要的人,是他拼尽全力也会护其周全的人,是他的亲人,是他的心上人,是他承诺过能舍命的存在。
他是他在漆黑渊谷中闯进的希望,是如草原天神般信仰明亮的存在。
他不能让他死,他不想再回到摸爬滚打的泥泞中向上苍讨生息。
他一次一次重重磕下,起身,再磕下,再起身。
竹苓急得让他别喊了别磕了,可是如何都不管用。她拧着脸对来到身旁的男人犯难道:“师父,这怎么办,这人他不起来!”
这几声喊得许言卿面色黑沉。他唇缝绷得笔直僵硬,冷眼眯起,突然从竹苓手里夺下门沿,作势就要关门。
“不要管他!让他跪!”他把少女揪回身后,大力拍上远门,插上门闩,将雪地里的人隔绝在外面。
“神医!”祁牧安看到许言卿的身影消失在门缝中,急忙向前膝行两寸,对着合上的木门再度磕下:
“求神医开恩!”
他的手指反复撑在雪地上已然变得冰凉,渐渐的失了知觉,可他好似未曾感觉到般,仍旧不停地乞求。
“求神医开恩!”
雪越下越大,他身上不多时就堆满了一指节厚的雪,随着他不断起伏的动作,从肩头滚落都地上,盖上新的,之后再度滚落。
“求神医开恩——”
他一时间失去力道,额头毫无缓冲就那样直直装上地面,撞得他眼前眩晕。他没有立刻起来,而是闭上眼睛缓了一息,可重新睁开后,他却发现眼前只能从黑暗中看到一些微弱的白亮。
“求您救救他……”
他没有间隙去思考自己的眼睛是因为注视了长久雪地才变成这样,他仍旧大声对院子喊,试图希望里面的人能听到他的诉求,能像上苍一样宽宏,走出院子救治他的心上人。
“求您……救救他吧……”
这一次,他磕在地上久久都无法起身。他双手攀在地面,五指慢慢的、慢慢的收拢,把团团冰凉的棉雪抓在掌心,用力攥紧。他整个身形弓起,不断地剧烈颤抖,像是蜷缩在雪中孤独的,找不到方向的兽。
他抓着地,抓着雪,一声一声低低啜泣,最后整张脸伏在雪中,滚烫的泪化开身下一涟涟的莲花,咬着吸进嘴中的冰寒雪粒,大声呜咽。
“求您……”
“救救他……”
第二百零四章
竹苓撑着伞亦步亦趋跟在许言卿身后往回走,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恻隐之心驱使她回头看了眼院门,此时还能越过高墙依稀听到外面雪地中的人声。
少女神色纠结地咬住下唇,扭回头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男子,到底于心不忍。
她小声道:“师父,外面那人要是冻死在我们院门口可怎么办啊?”
“死不了。”许言卿的声音夹着烦躁,他头也不回,直径回到自己屋中,冷漠地关上屋门,隔绝外面一切声音。
竹苓注视着师父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听着外面叫她感到哀怜的哑喊,脚底在地上磨了又磨。
她师父总说,他们这辈子只行医治病是救不了全天下人的,既然救不了,就不能一味禀着菩萨心肠。若真把自己当成了活菩萨,届时就不是自己在济世救人,反而会被这大千里的腐朽人心吞噬。
有的人的命牵扯天下气运,一命就有可能改变天下局势,救不得。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还是没有折身重新打开院门。她捂着耳朵,逼着自己硬下心肠,跑回了屋里。
雪下了一夜,覆住了每一寸大地,厚重的雪最终还是压断了宫中某处荒芜已久的宫殿内的枯枝。
元胤回到炀清殿,看到桌子上打半夜加急送进宫,垒起来上谏的折子,就一阵头疼。
这位勃律王子闹出的事儿不出两个时辰就让朝堂上那些耳朵贼尖的人知晓了去,半夜送来的东西,他不翻开也知道是,都是为了如何处置这位悄无声息在上京城内待了许久的穆格勒王子。
——明日早朝上定有人撞柱子死谏。
他这皇位坐的时间看来还是太短。
元胤长叹口气,揉揉眉心想缓解些疲惫。他在椅子上坐下,抿了口宫女端来的茶水,润了润喉,问一旁中官身边跟着的小中官。
“太傅回去了?”
小中官谨小慎微地俯首道:“回陛下,太傅一个时辰前已安然回到容府。”
“行,朕知道了。”元胤拧着眉瞅眼手边摞的高高的折子,凝视顷刻后,让身边人都下去。
他没管这些新来的奏折,手一推就将它们都推到了桌子边角处,眼不见为净。
他这个当皇帝的明知城内有穆格勒王子还亲自隐瞒包庇,这些上谏书里定没说一句他的好。
若是瑾昱现在在就好了,用他那张嘴、那个温和的声音念出来,他定听得进去。
元胤支着额头,盯着手下的白纸黑墨出了神。他在想,要不要亲自去趟容府,把瑾昱从府里捞回他的炀清殿,让他陪自己一宿。
就在他快要做决定的时候,殿外传来中官的通传:“陛下,湘王求见。”
元胤回神,默了两息才开口让人进来。
元毅还穿着白日里那件花哨的衣裳,手里执着折扇。在走近明亮殿内的那一刻,元胤仿佛看到他变成了一只花里胡哨扇着彩色翅膀的大蝴蝶,正翩翩然向自己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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