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宛如喃喃般对祁牧安如释重负的一字一句低声说:“我亲手杀的。”
祁牧安沉默下来,不再说话,却是把人又抱紧了一点。
勃律仅贪恋了半刻祁牧安身上的气息,就推开了对方。也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阔步向他走来的小余将军。
他不自在地弹了弹衣裳和兵甲,同走近的小余将军简述了几句情况,之后二人打算待他整理好仪容,去议事帐继续详细商讨。
于是勃律这才能和祁牧安一起往里朝着军帐走。
勃律向小余将军暂且告辞,随之冲祁牧安虚虚点了点前方,轻声道:“走吧,边走我边同你讲。”
一路上,祁牧安的目光都落在身侧勃律的身上,紧紧盯着,倒叫路过的旁人瞧出两眼偏执。
勃律微微抬头,仰头看着大庆的天空重新深吸了一口气。
刚才他是几日分别重见祁牧安之后的思念和松懈,现在他是心结落定、即将面对下一场战事的凝重。
他扭头问祁牧安:“我们现在离岳城还有多远?”
祁牧安答:“从这里出发不出半日,就能兵临城外。”
勃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半响之后续问:“直到现在,岳城有什么异动吗?”
祁牧安摇头:“目前还没有。”
勃律皱眉,有些想不明白岳城等到这时候,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禁说:“里面那位真沉得住气。”
祁牧安无声附和。
“你们既然得到了后方交战的消息,就应该知道,李玄度这时候从后调兵过来,不是增援,而是来断你们的退路的。”勃律偏首觑着祁牧安的神情,抿抿嘴,补充一句:“他是在断你的退路。”
“李玄度这次的目的是你,他这是打算把你埋在半道上。”
祁牧安对视上勃律的目光,片刻之后点头:“我知道。”
“他这是已经按耐不住,等不下去了。”他说,“这时候的李玄度,直追求虎,最容易被一击致命。”
勃律沉思须臾:“李玄度出兵,定是想把你们夹在中间。如此一来,岳城里的兵按理来说应该早就收到消息,这时候不应该毫无动静,而是出动人马赶来应和了。”
他推测道:“若是岳城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样子城里的那人是有别的打算,要反逆李玄度的命令。”
他小心观察着祁牧安的神色,缄声小片刻,再次开口压低了一些声线:“表兄前几日来信的时候说,岳城里的那位他更愿意称呼一声中原的将军,而不是区区一位皇子。”
祁牧安讽笑一声,叹息喃喃:“‘皇子’和‘将军’,这两个称谓可算得上是天壤之别。”
这话说完,继而他就转了话音,问身边的男子:“勃律,你觉得,攻下岳城需要多久?”
“一月到两月。”勃律心里算着说。
祁牧安掀开军帐的帐帘,让勃律先进去。
祁牧安说:“那如果只有狼师,你认为多久能攻下?”
勃律回身看了他一眼,思考片刻,才张狂说:“一月足矣。”他的字音着重腔调了“足矣”二字,看起来信心十足。
祁牧安适当提醒:“大庆这位六皇子可不同凡响。”
勃律沉默须臾,才继续说:“可他也并不怎么了解我狼师。”
他二人坐下后,勃律灌了一大口水润喉。
他搁下杯盏的动作缓而慢地落在几面上,面容凝重,又改了口:“若是狼师……胜也只是险胜。”
祁牧安见他的杯子见了底,忙提起壶为他重新倒满:“那你又觉得……如果是单单小余将军需要多久?”
“胜败不好说。”勃律这次并没有思索很久,而是说了一句:“如果有余老将军,或许胜算更大,还能抗衡的更久一些。”
祁牧安了然点了点头,没有延续下面的话题。
“大漠的兵怎么样了?”勃律这时候想起另一只在这里的军队,他寻思着一会儿还要见一见大漠的将领。
“跃跃欲试。”祁牧安只说了四个字,就对人笑了起来。
勃律也轻笑一气:“漠北被漠南挤压太久,其实他们的战力并不太差。”
祁牧安点点头:“你一会儿要去找小余将军商讨关于大漠接下来的部署吗?”
“对。”勃律拧了拧眉。
关于不久后的战役,他和小余将军还没有就大漠的兵马仔细商讨过打岳城的对策。
勃律告诉祁牧安他的计划:“接下来,他们的兵马会替我们打先锋,替我们试探岳城兵力究竟有多少。”
“我们这些人里,岳城里的那个人几乎谁都打过,唯独没有打过大漠。这一仗打响,七成能乱了他们阵脚。”
他说完,有一个端着食案的士兵得到命令,进来给他送吃食。
祁牧安见状开始催促:“先吃,吃完再说。”
勃律去换了身衣裳,擦掉血腥,坐下后就看到祁牧安忙前忙后收拾好他在帐内休息的地方。他时不时瞧着男人的背影,过了好久那人才重新回来继续坐在他面前,看着人把饭吃完。
吃完饭,勃律便去寻了小余将军。祁牧安不参加这次二人之间的谈论,于是在帐中等着勃律回来。
他等到了黄昏,没有等到勃律的身影,倒是等来了一支插着一张字条的箭羽。
箭是从外面不知什么方向飞过帐帘射进来的,正好扎在离他和帐帘不远处的地方。
这只射进他们营地的羽箭没有引起营内的注意和躁动,像是专门来找他的。
祁牧安眯了下眼,觉得插在地上的箭十分眼熟。他走进弯腰拔起来,在掌心里打量了一圈,识得这是大庆士兵常用的羽箭。
祁牧安掀开帐帘朝外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这才把头缩回去。他取下箭头上的字条,展开。
对方写的很简洁,只邀他见一面,具体干什么都没有说。
祁牧安将字条无声攥入掌心捏成团,另一只手把箭羽放在一旁。他坐下后寂静思考了许久,而后复又展开纸条看了一眼。
——这会是针对他的陷阱,还是真的就是“只见一面”?
祁牧安心里猜不透对方想要干什么。
酉时末,勃律终于从小余将军那处回来,途中又拐道见了大漠的将领。
他回到帐子以为能见到等他回来的祁牧安,可是他进来后却发现帐中空无一人,就连烛火都没有点燃。
勃律不动声色地皱起眉,打开火折子点燃烛火,借着陡然的明亮瞧着帐内四周。
——确实是阒其无人。
勃律狠狠蹙眉,眼中滚起一圈辨不清的阴沉薄雾。
外面今夜无月。
别勒古惕部内,海日古脚步生风走过两旁安静的帷帐,最终停在一座前面。他立在原地静静看着透出微弱烛火的帷帐出神,过了好一会儿,将近将近半炷香的时间,才掀开帐帘踏进去。
“阿娜。”
进入帷帐,海日古轻轻喊了一声,随后扫了一眼帐中的摆设和中央景象。被他唤作“阿娜”的妇人正独自坐在帐中,双目闭着,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像是正在祈福。
她的面前摆了一个用树枝缠绕而成的复杂物件,用彩带捆绑,端正的立在高高的台面上。
海日古知道那是阿娜用来拜天神的物件。
他等了须臾,妇人才缓缓睁开眼睛。
“回来了?”
海日古没有说什么,只是很小很小地“嗯”了一声。
“过来坐。”
男人默了瞬,还是走过去坐在了妇人的斜后方。
妇人重新阖上眼睛,不过这次她把双手的搭了下来,落在腿上。
她静静吐息,之后突然出声,似在自言自语般念着:“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海日古心中一颤,面上却是对此仍然不做回答。
妇人转而问:“其其格一直在担心你,你数数你们有几日没有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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