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种的声音里带着笑,但他低着头,红太岁感受到一些液体滴落在它的舰桥地面上。
人类将其称之为眼泪。
它假装没有注意到。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机械生命体笨拙地安慰一个不算是人类的人类。
“我不确定你出现在这具身体里的原因,但帮助你的事物显然已经补完你所缺失的部分,破碎状态的人格是无法契合一具完整的新身体的。”
“比起曾经的憎恨厌恶,现在你对虫族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些改变。介意和我说说你的伴侣吗?”
它学了很多年如何转换话题,却依旧学得不是很好。
然而萨克帝突然紧紧地抓住了对方的控制台。
“卡姆兰。”
他喃喃地问:“你去过卡姆兰吗?”
“还没有。”
星舰不明白他提问的初衷,却依旧给出了直白的答案。
萨克帝在劫掠船上醒来,破蛹而出。
劫掠船曾经路过卡姆兰附近的星球,并且抓获了格拉。
而卡姆兰有着另一架法赫纳的残存模型。
他不相信巧合。
红太岁说它会访问所有的阿卡夏裂隙和法赫纳残留模型,但是还没来得及造访金乌舰队曾经的遗址。
在外界眼中,那里只有已经坍塌的裂隙。
他要再去一次卡姆兰。
这个念头烧灼着他,让他很难压抑住寻找这一切开端的渴望。
但是眼下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比如灰翅族群,比如避免人类和虫族再度发生冲突,比如……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格拉说明与自己相关的一切。
无论如何,他都需要先解决掉最急迫的任务,确保眼下整个栖息星域的安全。
然后红太岁发出了一个小小的、近似于疑问的声音。
“我收到一个登舰申请。”
星舰慢慢地说。
“我想这或许是找你的,对方报了你的名字。”
外部影像展开在整个舰桥上。
一艘纯白的机甲静静地漂浮在宇宙中,孤零零的。花瓣般的钢铁翅翼铺展在身后,动力炉关闭,呈现出静止状态。
是启明。
核心种一时没有出声。
他的脑海中太多纷乱的想法,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启明会出现在这里。
之前他将这台机体作为保障手段,留在了巢穴居住区。
深红的巨舰同微小的月白机体对峙,它们都以星辰的名字而命名。
这仿佛什么荒谬且残酷的笑话。
不曾存在的岁星就像那破碎的来路,黎明时的晨星却成为了颠倒世界中仅剩的归途。
而红太岁直接解锁了登录许可。
在理智跟上之前,萨克帝已经走向停机坪。
星舰替他打开通路,送他直接过去。
启明刚刚停下,驾驶舱便被掀开,白色的雄虫一头冲出来。
他扇动着变得完整没多久的翅翼,跌跌撞撞地滑落地面,甚至没有顾及得上自己正身处扫荡了五次虫巢的猩红死神内部。
格拉飞奔向迎面走来的伴侣,一把抱住了对方。
他的翅翼拢住核心种,尾巴同对方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像是要将对方整个藏进怀中一样。
不可见的精神力细丝攀爬着缠绕上黑色的雌虫,密不可分地保护住那些痛苦而破碎的部分。
对方的脸上已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即便隔着过于遥远的距离,赶来的路上他依旧被那剧烈的撕扯所割伤。
这让跟随着克里曼的部队前往旧王巢区域、对大信息巢进行回收抢救工作的雄虫,不顾一切地跳上启明,先一步冲向自己的伴侣。
“你不要害怕。”
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白色虫子语言颠三倒四,他反复亲吻着对方的眼睛和唇角,捧着对方的脸颊,将彼此的额头抵在一处。
“你不要害怕……我、我在这里。”
那些掩盖在平静表象之下的岩浆炽热翻涌,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萨克帝因任何事情而落泪。
即便是击败喀特拉时,对方也以愤怒的嘶吼去隐藏所有苦涩的情绪。
像是割舍了人类天性中软弱的本能那样,他的伴侣压制住所有可能暴露弱点的情感波动。
“我们的一切都从你我的相遇而起。”
格拉飞快地说,他已经顾不上保守任何关于自己精神力等级的小秘密,他想保护萨克帝不受到任何的伤害。
“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
“你是否是人类、曾经是怎样的人类、用着什么样的名字都没关系。”
他死死地搂住对方的颈项,像是搂住了这宇宙间最珍贵的宝物。
“从一开始所以我认识的、爱上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你。”
像是要代替无法轻易流泪的对方那样,当他贴着核心种,泪水沾湿了对方的颈侧。
“不是其他任何人或者任何虫。”
雄虫轻声说道,一遍又一遍。
“而是身为我伴侣的、在那艘劫掠船上与我相遇的萨克帝。”
第八十一章
萨克帝轻轻地拍着格拉的后背,让对方缓慢冷静下来。
他原本混乱的思维被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的雄虫打乱,情绪像是卡bug一样当场重启。
“我都不知道你是一只小哭包。”
被八爪鱼缠得脱不开身,核心种哭笑不得地任由对方抱着。
白色的虫子充分展现了这个物种的特性,像挂在墙上一样黏着他,仿佛一个掰不下来的零件。
“我没事。”
低声说着,他抓住对方的尾巴尖捏一捏,捏得格拉一哆嗦。
已经让自己冷静下来的萨克帝有些疲惫,可笑的是即便如此他依然保留了快速镇定的习惯。
这是他曾经认为“重要”的部分。
雄虫一直在亲亲他,好像亲亲能够带走一切苦恼似的。
但离谱的是,真的有点效果。
“不用担心我,我——”
“啊……”
红太岁突然冒出来的感叹声把核心种吓一跳,让他忍不住抬头去瞥这冷不丁发出声音的星舰。
停机坪高耸到几乎看不清的天花板上,无数负责抓取影像的荷鲁斯之眼纷纷对着下方,摄像头左转右转找角度。
初见面时的冷淡是一种伪装和错觉,吃瓜才是这家伙的本性。
萨克帝:“……”
根本悲伤不了一点。
“真是不可思议。”
星舰还在持续观察,像是在更新自己的数据记录那样,全方位无死角存录像。
“你还记得第四军的鲁伯特吗?”
“当初他向喜欢的人类告白时,你趴在墙头大声喝彩拉纸花,导致那位女性掉头就走。”
“我们都觉得你会是三人小队里唯一单身到老的那一个。”
“恭喜。”
“你一向是最优秀的,在这个方面你也做到了遥遥领先。”
核心种一把捂住雄虫的脑袋。
不要听,是恶评。
他疯狂对红太岁做出“闭嘴”的口型。
格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拱一拱从雌虫的手臂间探出了半个小脑瓜,到处打量着。
“是谁?”
他小声问。
萨克帝叹着气,抱着对方转了个身:“介绍一下,我的朋友,红太岁。”
紧接着他仰起头:“我的伴侣,罗克珊。”
听见那个名字的瞬间,雄虫的尾巴都夹紧了。
他不顾一切单枪匹马地冲到陌生的红色巨舰前,想要见一面自己的伴侣。但红太岁也确实足够令他害怕,这种害怕几乎快要成为每一只虫骨子里的条件心理阴影。
恐惧虽迟但到,他的反射弧终于绕回来。
在星舰平和地说了一句“你好”后,格拉一边抓着萨克帝的手寻找安全感,一边小声地同对方打招呼。
这可能是他虫生中最炸裂的一天。
冲进红太岁内部,和对方用人类的通用语问好,换成其它族群的亚王虫都做不到这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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