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听觉系统往往工作得太快,让他接收到一些不能理解的东西。
克拉克对身边那些被划定到庇护范围内的直系保护得太好。
那只银灰色的亚王虫在早期,行事风格激烈且划分明确。对外毫不留情,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连敌对者的伴侣和卵都要一并碾碎以绝后患,但对内却相当护短。
除去边缘星球,真正的核心星域相对稳定,很少会出现如喀特拉一般的野蛮蠢货。
这也导致曾经的武装种对雄虫带着点厌烦和不耐的情绪——那时他认为孱弱的一方无力承担起责任,不能为保护族群做贡献的存在意味着无价值——但从未知晓过如此离谱且荒谬的事情。
他几乎瞬间泛起类似于恶心的情绪。
深灰色的雌虫想起了阔翅星域用来孵化异兽种的巢穴,被尖锐脊刺撕裂的雄虫发出无穷无尽的惨叫,血从墙壁一路淋到通往治疗舱的方向,并且死在了救治途中。
这些虫全都是身陷泥潭的物品。
为了族群的延续,或者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爱好,他们被固定住,剖开身体,折断四肢,重塑骨骼。
做出这些行为的当事者不需要考虑一只雄虫在获得了残缺的尾巴后,是否还能行走如常,是否能够熬过漫长且剧烈的疼痛。
在很久之前,当他与格拉谈话,那只白色虫子像是觉察到灰翅虚张声势的强硬,轻轻地握住武装种紧张到抠桌子的手,以舒缓柔和的语调述平静地陈述苦难。
因为对方太过温柔,以至于克里曼在初次听闻时无意识地感叹于对方的强大和坚韧,却对痛苦本身缺乏切实的认知。
——“刚认识萨的时候,我差不多和卡拉一样瘦。”
——“被他找到时,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没办法逃走,翅膀和尾巴都断了。”
雌虫很凶悍很能打,耐受度的指标在他们眼中需要单开一类。
只要不被挖出心脏砍下头颅,哪怕只剩一口气他们也能爬起来继续撕咬。
所以克里曼一度无法感同身受。
被对方炸开的信息素吓到,卡拉的手从盘子上移开。他往后缩了缩。
“我们也不想的。”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雄虫发出了细小的辩解声。
“我们也不想变成这样的。”
那声音非常平静。
“可是那些时候,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意识到自己嫌恶的表情令面前的虫产生了误会,灰黑的鳞尾轻微摆动。
武装种慢慢地蹲下身来。
“我很抱歉。”克里曼说。
他学会了说谢谢,也学会了道歉。
“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刻板且不苟言笑的领队想了想,认真地组织语言,给出一个相对实际的承诺。
“灰翅的栖息地很安全,并且会变得比以前更好。”
“新的律法已经生效,每一只隶属于武装种的虫都会遵守它。”
“格拉带着你们开始学习如何工作,你的同伴在未来将渐渐变多。”
铅灰色的眼眸毫不转动地直视对方,表情严肃。
“我会慢慢地拔除那些劫掠者和走私贩子,让第三第四象限,甚至是第一和第二象限区都不再有雄虫被剪掉尾巴。”
“可能需要很久。”
他补充道,仔细地琢磨着细节。
“没有那么快,那些劫掠者很能跑,还有许多流浪族群也会选择一处偏僻的星球藏匿起来,找到他们非常困难。”
“会花上许多个大循环。”
“但是我会去做。”
卡拉沉寂无声地坐在那里很长时间。
最终,他握住了武装种领队的一只手,将脸颊贴着对方的掌心。
中低等种的虫缺乏泪腺。
克里曼的手指感受到一些细腻的触感,雄虫摸起来非常柔软。他为此僵硬,但并未炸开鳞片。
因为他听见对方细小的、闷闷的声音,如同含着眼泪的微笑,藏在他的手心里。
“谢谢您。”
不再胆怯的向日葵低声说。
他们都很笨拙,没有学会更好的表达方式。
“不用。”
巨大的松果认真地回答,并且轻轻地摇了摇他的尾巴。
第一百六十八章 番外七
筋疲力尽的白色雄虫回到巢穴,一头瘫进伴侣的怀中。
所有版图内星球的小信息巢全部设立完毕,管理分配方面的事务繁杂又冗长。闪纹种和鳌种极力要求设置大量雌虫管理员,但格拉一口咬死了雄虫的岗位配比。
整个第三第四象限,都在同步清理围剿那些流窜在宇宙中的劫掠者,萨克帝偶尔会需要亲自坐镇,导致这半个大循环的时间他们经常短期分别。
在清理劫掠者这一点上,核心种同灰翅族群的武装部队达成了共识。
克里曼充分展现了何为脑袋一根筋,做出承诺之后就着手琢磨怎么实施,以栖息星球为起点开始逐步清算那群飞来飞去抢完就跑的强盗。
这项工作正好和萨克帝的专业对口,论起从隐蔽的犄角旮旯里掏虫子,没有人能比他更地道。
大批量的流浪虫族在宇宙中乱窜,会带来极大的隐患。
在所有核心基因族群被揉成一个整体联盟的现在,萨克帝开始着手拔除游离于收编群体之外的劫掠者。
这些星际悍匪不仅打劫虫,还偶尔会打劫人类,一切事物在它们的眼中都是可以啃食、抢夺的,放任这样的玩意儿满世界乱跑,无异于埋了一堆地雷。
刚从其它族群弄到足够多的虫,萨克帝便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新血打散重编,开始拉起完全属于联盟的队伍。
灰翅的武装种是一把最精尖的刀,但新组成的联盟需要一支成员覆盖面广的自己的武装力量。
否则次次纷争次次出动灰翅,克拉克会毫不犹豫地拔了他的脑袋。
曾经黑色的雌虫从闪纹种亚王虫的手中要来信息。
那是非常简短的一份描述,没有图片和视频,甚至几乎不需要占据内存。
在斗争中失败而被迫迁徙的小群体覆灭在大规模的劫掠族群手中,永远都未曾抵达闪纹种的核心栖息星域、与同伴汇合。
很久之后才打开文件的格拉看完所有资料,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
但那段时间白色的雄虫常常在深夜惊醒。
萨克帝听见自己的伴侣于黑暗的静夜中发出细细的哭声,他合拢翅翼,将雄虫藏在怀抱中,温柔地亲吻对方,抚摸着那具颤抖的身体。
灵魂与意识是奇妙而又矛盾的存在。
正如他一度厌恶人类饱含劣根性的部分、厌恶躺在病床上无力移动的自己,最终却又不得不承认他依旧深爱着这个种族那样。
格拉嘴硬地表明态度,说虫族没有爱恨,也不会因过去的事情感到困扰。
但事实上,安静的巢穴,陈旧而斑驳的墙壁,枝叶摇曳的簌簌声,一只空旷的窝,又或者是一盆从闪纹种的星球搬来的绿植,会让对方在一个极度寻常的下午或是深夜,突然意识到构成自己骨血的一部分早已自宇宙间消逝的事实。
对方在哪里都找不到自己的兄弟和亲眷了。
幸运的是,时间是最有效的修正带。
它会覆盖掉一些原本深刻的伤痛,让带来刺伤的细节逐渐模糊。
渐渐恢复精神的格拉快速投身于第一第二象限区的信息巢设置工作当中,他在很久之前失去了自己的小族群,但是那些同样身为闪纹种的雄虫需要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
这也导致最近同其余几只亚王虫吵得不可开交的白色雄虫,每天每时都在感到疲惫。
他突然理解了萨克帝天天想要掀桌子的心情。
上班使虫痛苦面具。
闪纹种的亚王虫见缝插针地想要安排自己的直系亲信雌虫,大批量进入信息巢的运作体系,并因为算盘珠子打得太响而当场被格拉怼回去。
大信息巢的主导者微笑着说车轱辘话,转来转去只客气地表达了一个核心思想:绝无此种可能,信息巢优先接收雄虫,以及身负残疾或者是步入衰老期的雌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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