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制约的权力是恐怖的,可以轻易将一切引导向毁灭。身处于虫群中时,道德的束缚便变得尤为薄弱,一切不合理的做法皆尽有资格获得宽宥与赞美。
构成其真正内核的无情部分,正以冷淡的目光审视着死亡。
“但也不允许漏过任何一只涉事者。”
这是之前一个小循环里发生的事,也是核心种没有告诉刚苏醒的伴侣的事。
暂时失去读取能力的格拉,还没有察觉对方身上的疲惫从何而来。洗掉所有血液气味的雌虫笑着,抱住那只于慵懒中舒展身体的白色虫子,挠一挠那对柔软的翅翼,编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
仿佛血腥与死亡的部分从不存在那样。
年幼的小雄虫已经蜷缩在一堆小毯子中睡着了。
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虫相当容易感到困倦,时常精神不济,无法长时间地集中注意力。
格拉搂着比自己更小更柔软的幼年期虫,轻轻地拍一拍睡得不是很安稳的小崽子。这一次,他黑色的伴侣坐在一旁,没有手欠地调笑,也没有再黏黏糊糊地靠过来。
再度抬头时,白化种注视着灰翅族群的亚王虫,语调温和而平稳。
“我明白了。”
格拉说。
当亚王虫提及虫崽的抚育者,同时隐晦地提及安贡所发生的大量死亡,他将小雄虫抱在怀里,不让浅睡的一方因所有血腥的故事而惊醒。
幼虫的梦里可以有泥土的味道,青草的味道,甜甜蜜露的味道,被摸摸脑袋的温柔的味道;而不是血液的味道、尸体焚烧的味道,以及暴力和性粘腻恶心的味道。
“关于阔翅种和足肢种剩余成员的安置,请和我具体说一说详细的情况。”
格拉坦然地回应,并在萨克帝沉默不语时,先一步向后靠进伴侣的怀抱。他感受到核心种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抬手将他环绕在臂弯中。
“除此之外……”
他的话语略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做出什么决定那样。
“有一份刚刚整理完的文件,我需要同你们讨论。”
“以大信息现有管理者的身份。”
格拉感到有些紧张,窒息般的沉重弥漫在他的身体中,令他想要轻微地颤抖。
但与此同时,争夺的天性崭露头角,即便是最与世无争的雄虫也必须遵循这一原则,本能之上的道德和本能之下的掠夺欲合二为一,让他涉入未曾踏足之地。
这一刻他想说的和以往那些轻拿轻放、无关痛痒的事情都不同,克拉克是一只太过聪明的虫,即便态度较一般雌虫而言更为宽和,无法阅读其情绪的格拉也拿不准对方会做出何种反应。
或许信息巢使用者的身份还不足以成为足够的筹码。
他想插足新秩序的基石。
雄虫很少有机会大声发言,雄虫无法坐在谈判桌上,雄虫是无价值的。
他像个不知轻重的傻瓜,试着拉出一把椅子,强行挤进自己所未知的领域。
下一秒,格拉感到萨克帝握住了他的手。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牵着他,沉默而无声。
就像那只手曾经将他拎下劫掠船、领着他走进卡塔的巢穴为他寻找辅导员那样。
格拉回握住对方。
他的颤抖停息下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鳌种和闪纹种发来会谈邀约的时候,萨克帝正在巢穴中度过睡觉前的快乐时光。
曾经雷打不动的干饭与休眠,现在成为了一种奢饰品。他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挤出一点时间应付自己的生理需求。
原本他想再改一改自己伴侣的那份能源星管理条例,然而格拉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窝里。
“先休息。”
雄虫说,不容抗拒地摁住不听劝的核心种,轻轻将对方仰面推倒。
“你不是机器,你该睡一会,然后吃点东西。”
当他们结束上一场谈话时,克拉克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既未发出任何旁敲侧击的嘲笑,也不曾把整份文件扔在不知天高地厚的雄虫脸上。
“很厉害,罗克珊。”
银灰色的雌虫静静地看过来,脱离战争状态的亚王虫呈现出一种沉静的神情,在迅速浏览完拿到的东西后依然稳定平和:“但是还不足够。”
“我可以看出你的尝试与生疏,你在学着做一些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然而身处真正的世界,你不该把这种青涩暴露在谈判者面前。”
在这件事情上,他自动与萨克帝成为同一阵营,都处于能够决定是否让渡出部分权利的一方。
“你要先赋予自己同等的价值,才有可能身入局中,用对方难以拒绝的筹码作为谈判条件。但是当我们的对话开始,你已然开始胆怯。”
“我甚至可以在这份成品上看到不同虫的修改痕迹,由你所补充的部分太过清晰——就像我,就像大部分核心基因族群的虫族不会在意战败族群的成员是否被当成商品贩卖一样,只有处于弱者地位的一方才会感同身受地与其他弱者共情。”
重新接过睡熟的小虫崽,亚王虫连同毯子将幼虫一并抱起来。
“过早暴露真正的目的,会无限加大商谈的难度,因为我已知晓你所有的目的与筹码。”
“萨也曾和我进行过许多次同样的对话,每一次他最终都得到了自己所渴求的东西,并且不惧怕被我洞悉他所想要的事物是什么——因为在此之前,他已将足够多的利益与呈列于我的面前,大言不惭地对我,对所有当权者开出一个令我们很难拒绝的、富有吸引力的条件。”
灰色的眼眸带着些温柔的情绪,这段时间克拉克身上那种锋芒毕露的激进感在逐渐平息。
“而你会比其他所有虫都更为艰难。因为你自一无所有的境地中来,试图从我的手中分走一杯羹。”
“我明白了。”
白色的虫没有生气,他的性格比大多数雌虫都来得温和,一般也不会采取头铁策略。
“在此之前,请允许我草拟一份关于对足肢种残留雄虫和幼虫的安排方案,在这件事情上我有足够多的经验,并且不会引发幸存者的抗拒和恐慌,比大部分雌性更适合处理相关事宜。”
“现在你开始掌握谈话经验了,”银灰色的雌虫轻声笑起来,他抱着虫崽站起身。
“你会是一名很好的学生,也是一名很聪明的实干家。”
“不要灰心。”
躺在窝里的核心种声音低沉,慢慢地摸摸那双珍珠白的翅翼。
“克拉克的话并不意味着拒绝,某种意义上,他在教你如何踏入真正的权力。”
“我明白。”
雄虫伏在对方身边,牵住伴侣的手,轻轻嗅一嗅自己熟悉的信息素。
“我曾经见过他一次次否决你的提案,无论是涉足能源矿产的开采,还是建立能源石生产链,甚至是推进Ja的武装力量,都经历了许多次的拉锯。然而最后你全部做到了。”
“很多事情无法一次成功,我需要先让自己相信一件事情的必要性,才能让其他虫开始相信我。如果我的身体中存在着犹豫和畏惧,你们可以轻易读出这种情绪。”
“先睡一觉。”
现在换成了萨克帝重申睡眠的必要性,他将伴侣抱近一些,头抵在对方的肩胛处。
“等到睡醒,我们聊一聊这份管理条例,你可以听听从我的视角出发所提出的相关建议。”
格拉很喜欢他做的发带,每次清理自身时,都要非常小心地将发带整理好,之后再原样编回去。当他的下颌搁在雄虫的颈侧,稍一侧头便会亲到那尾细细的发辫。
譬如眼下,他可以感受到细小晶珠的存在。
格拉笑着抓住对方的手,轻轻贴向自己的身体。
“只是睡觉吗?”
雄虫轻声问,他觉察到萨克帝身上还残留着大量死亡所带来的糟糕余韵,会让梦境也染上不快的气息。
他不想让自己的伴侣在睡梦中依旧看见硝烟和焦炭,正如对方担忧他会因拒绝而气馁,因此出声劝解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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